反转

镜海的哀鸣渐渐低沉，如同重伤的巨兽匍匐喘息。黑曜石寝殿内，冥石的光芒恢复了恒定的幽蓝，但那光芒之下，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质地。

绝对的寂静持续了不到三次心跳的时间……殿门无声滑开，阴影涌入。

阎梵站在那里……

他不再是方才镜影中那个于狂暴乱流里挣扎、金血染唇的模样。

所有的狼狈与痛苦都被一种极致的令人胆寒的平静所覆盖，他的黑袍恢复了完整无瑕，每一道褶皱都透着冰冷的秩序感，仿佛之前的破损只是幻觉。

但他苍白的脸上，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取代了往常的威压，眼底燃烧的不是偏执的火焰，而是两潭深不见底、冻结一切的寒渊。

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内敛，却也极其危险，像是一张绷紧到极致、下一刻就要断裂的弓弦。

他的目光越过空间，精准地锁死在洛言身上，“没有质问，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洛言的心脏却在那一刻被无形的利爪攥紧，他熟悉阎梵的愤怒、疯狂、偏执的占有，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空洞的平静，这比任何狂暴都更令人不安。

阎梵迈步走进来，动作看似与平常无异，但洛言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凝滞——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去精确控制。

他走到床边，停下。冰凉的视线落在那些依旧缠绕着洛言、却因之前波动而略微松动的黑袍触须上。

“看来，还是不够牢固……”

他低声说，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却让洛言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阎梵抬起手，指尖并未触及那些触须，只是凌空轻轻一划。

“嗤！”

那些由他本源力量所化的黑袍触须，应声而断！断裂处没有流出任何液体，只是化作精纯的冥力黑雾，消散在空中。

束缚骤然消失，洛言的身体因惯性微微一弹。恢复了自由，他却感觉更加危险，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而推他下去的力量就来自面前这个平静得过分的男人。

然而，还没等洛言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来得及调动一丝刚刚与之共鸣过的力量，阎梵的手掌已经按了下来。

不是按在他的身上，而是按在了他身下的黑曜石床榻之上。

嗡——

整个寝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壁、穹顶、地面，所有构成宫殿的黑曜石内部，那些刚刚浮现过的、蕴含着一丝古神官残力的暗色符文疯狂亮起。”

它们不再是微弱搏动，而是被一种绝对霸道的力量强行点燃、扭曲、重构！

阎梵的掌心下，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冥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刻印、深嵌进入石床的核心。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禁锢符文，其中更掺杂了镜海的波动、以及一种……决绝的自我毁灭气息！

他在用他的本源，他的命魂之力，甚至强行抽调动荡的镜海之力，来重铸这个囚笼！

“阎梵，你……”洛言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看出对方的状态极其不对，这根本不是镇压反噬后的恢复，而是某种不计后果的透支！

阎梵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洛言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里面没有疯狂，没有威胁，只有一片虚无的笃定。一种仿佛已经预见一切终点、并坦然走向它的死寂。

“你需要休息……”阎梵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他按在石床上的手背，皮肤之下，隐约有暗金色的裂纹一闪而逝——那是力量核心过度负荷、即将崩裂的征兆……“这里很安全。”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扭曲意味，话音落下的瞬间，重铸完成的囚笼骤然发动！

洛言周身一沉，仿佛整个冥府的重量都压了下来。不是疼痛，不是冰冷的锁链，而是一种绝对的“禁止”。

他体内的神骨嗡鸣被瞬间掐灭，刚刚与古神官残力产生的共鸣被彻底隔绝。他甚至无法再清晰地感知到隔壁阿冥的气息，只能模糊地知道那片琉璃殿还存在。

他的五感没有被剥夺，却被局限在这张床榻的方寸之间，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流动的黑水晶。

他被困在了一个由阎梵亲手打造的绝对静谧、绝对坚固的琥珀之中。

完成这一切，阎梵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缓缓直起身，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唯有唇色是一种异常艳丽的红，仿佛内里的鲜血已然沸腾至顶点，即将破体而出。

他深深地看了洛言一眼，那目光复杂到难以解读，不容置疑的占有，沉淀为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渊。

“现在……”他轻轻开口，唇角似乎想勾起点什么，却最终失败，“不会再有什么……打扰你了。”

包括我自己——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内。

他转身，步伐依旧稳定地走向殿门，背影挺直，却无端透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绝然。

黑曜石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内外彻底隔绝。

洛言躺在全新的、更令人绝望的囚笼之中，周身萦绕着阎梵那强大却布满裂痕的力量气息。

他忽然明白了。

阎梵强制突破了极限，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强制地、不容反抗地，给他一场极致的“软禁”。

用自身濒临崩溃的代价，为他铸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牢笼，将他与一切潜在的危险，包括阎梵自己可能失控的力量彻底隔绝。

这是一种何等扭曲、何等病态的保护欲。

洛言闭上眼，不再试图挣扎。因为他知道，这一次的禁锢，源于阎梵燃烧自身根基筑起的壁垒。打破它，或许先毁灭的，是那个疯子自己。

幽蓝的冥光冰冷地照耀着……囚徒与狱卒，在这一刻，位置变得模糊不清。

而狱卒正在囚笼之外，独自走向自身力量的崩解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