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梵的指尖还停留在洛言唇角,那抹破碎的笑意却已凝固。殿内冥石的光晕骤然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荡开不安的涟漪。
并非来自洛言即将做出的抉择,也非源于阿冥那边镜核的异动……
是整座黑曜石寝殿在轻微震颤,一种低沉来自极深地底的嗡鸣声透过冰冷的石床传递上来,震得人胸腔发麻。
墙壁上镶嵌的冥石光芒变得忽明忽灭,映照得阎梵的脸庞也阴晴不定。
他脸上的偏执与狂热瞬间褪去,换上一种冰冷的、全神贯注的警惕。
那种情洛言见过……三百年前冥府边境动荡,恶灵冲击结界时,阎梵便是这般模样。
“待着别动……”阎梵的命令简短有力,不再是那种缠绵的低语,而是属于冥界之主的绝对威严。
缠绕在洛言周身的黑袍触须瞬间收紧,化作更坚固的禁锢,随即,阎梵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倏然消失在原地。
巨大的殿门无声合拢,将洛言独自留在骤然变得空旷死寂的寝殿内。
那来自地底的嗡鸣声并未停止,反而愈发清晰。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哀鸣?
仿佛某种巨大古老的存在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镜墙中阿冥寝殿的景象也开始模糊,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闪烁着刺眼的雪花。
洛言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尝试调动力量,那些黑袍化作的禁锢立刻生出尖刺,警告地扎入他的皮肤,带来细密却尖锐的疼痛。
阎梵的禁制仍在,且因主人的离开而变得更加敏感和具有攻击性。
他被迫保持着仰躺的姿势,只能转动眼球,观察着这间囚笼。冥石光芒剧烈闪烁,在墙壁和穹顶上投下疯狂舞动的扭曲光影。
他注意到,那些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墙面上,开始浮现出一些以往未曾见过的暗色纹路。
它们如同血管般从墙壁内部蔓延开来,构成复杂而古老的符文体系。这些符文正随着地底的嗡鸣同步搏动,散发出一种衰败与挣扎的气息。
更令人心悸的是,洛言从这些符文深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与他同源的力量波动……
“是神官之力……”虽然被冥界气息污染、扭曲,但那纯粹的光明本源核心无法完全被掩盖。
“这怎么可能?”他的力量特质独一无二,源自最古老的光明传承,与冥府的死寂之力截然相反。
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殿内一侧的墙壁猛地向内凸起,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无数细密的裂纹蔓延开来,黑曜石碎屑簌簌落下。透过裂缝,洛言看到的不是冥府的岩层,而是……翻滚涌动的、污浊的镜海之水!
但那海水不再是纯粹的幽蓝或墨黑,其中混杂着令人不适的猩红丝絮与破碎的银芒,如同感染了坏疽的血管。
“呃!”
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突然在殿内响起。
是阎梵的声音,声音并非来自门外,更像是直接从那面破裂的墙壁后,或者说,从整个镜海的哀鸣中渗透出来。
洛言猛地看向那面映照阿冥寝殿的镜墙——它此刻已完全被浑浊翻滚着不祥色彩的镜海景象所取代。
在那些猩红与银芒疯狂交织的漩涡中心,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阎梵悬浮于狂暴的镜海乱流之中,黑袍被可怕的力量撕扯得猎猎作响,甚至出现了破损。
他双手结着一个复杂的古印,试图稳定周围沸腾的海水,但显然极为吃力。
更让洛言瞳孔骤缩的是……阎梵的嘴角,正溢出缕缕金色的血液!
是当年冥婚契约达成、力量部分交融后,在他体内留下的属于洛言的力量痕迹。
平日被强大的冥力完美压制隐藏,此刻却因某种巨大的冲击而反噬溢出!
“反噬……”洛言脑中瞬间划过这个词,镜海与阎梵性命交修,此刻镜海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首当其冲承受反噬的,正是它的主宰!
“为什么?镜海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不稳定?甚至开始排斥它的主人?”
那个古老的、蕴含着神官之力的符文……镜海中混杂的、与他同源却被污染的力量……阎梵承受的反噬……
碎片化的信息在洛言脑中疯狂拼凑,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逐渐浮现——镜海,这个冥府深处最神秘、最强大的存在,其核心,或许根本就不是纯粹的冥界之力构成。
它极有可能源于某个陨落的力量被强行扭曲污染的古神官。
“咳……”镜墙景象中的阎梵又吐出一口金血,结印的手势出现了一丝涣散。周围狂暴的镜海之力瞬间抓住破绽,如同巨蟒般缠绕而上,撕扯着他的神魂。
洛言清楚地看到阎梵脸上闪过极致的痛苦,那总是盛满偏执与掌控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力竭的涣散。
这一刻,洛言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感到快意。
他应该恨这个将他拖入无尽深渊、囚禁他、逼迫他的冥主。可看着那在狂暴力量中挣扎、金色血液不断从唇角溢出的身影,他心底涌起的,却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悸动。
三百年前的纠缠,共同孕育的阿冥,无数次轮回的追逐与禁锢……恨早已深入骨髓,但某种同样扭曲,源于灵魂最深处的联结,却也在此刻发出了共鸣。
他知道,如果阎梵此刻失败,失控的镜海会瞬间吞噬掉附近一切——包括隔壁琉璃殿中毫无自保能力的阿冥。
缠绕在身的黑袍触须因主人力量的剧烈波动而略微松动。那来自墙壁裂缝中、镜海深处的同源力量呼唤变得愈发清晰。
洛言缓缓闭上了眼…… 他不再试图调动被阎梵封印的力量,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那丝微弱的、来自古神官残力的共鸣之中。
他的神骨在皮下发出低鸣,不是反抗,而是一种悲悯的试图安抚的同频振动。
他在做一场豪赌,赌这份古老的同源之力,能暂时听他号令。
赌他能借此机会,不是逃离,而是……稳住那即将崩溃的镜海,稳住那个正在被反噬的疯子。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流转过一丝极淡的金色流光。他对着那面映照着阎梵苦战的镜墙,对着整个哀鸣的宫殿,轻声吐出一个字,一个带着神官净化之力的古老音节:
“定。”
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奇异的重量。
一刹那,殿内疯狂闪烁的冥石光芒停滞了一瞬。墙壁上搏动的暗色符文缓和了节奏。那面破裂墙壁后翻涌的镜海之水,其狂暴的势头似乎被某种柔和却坚韧的力量轻轻抚平了片刻。
镜墙景象中,正被可怕力量撕扯的阎梵猛地抬头,染血的眼眸穿透狂暴的乱流,精准地“看向”了寝殿的方向,看向床榻上的洛言。
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情绪。
地底的嗡鸣声渐渐低落下去,如同疲惫的巨兽重新陷入不安的沉睡。
殿内重归死寂,只有洛言微促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阎梵金色血液的淡淡铁锈味。
禁锢着他的黑袍触须,依旧冰冷地缠绕周身。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这一刻,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