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寝殿内的时间流逝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冥石幽蓝的光晕恒定地笼罩着一切。洛言在一种强制性的休养中恢复着气力,阎梵近乎寸步不离。
他并非总是言语或动作上的纠缠,有时只是静坐一旁,手持一卷古老的冥府文牒,目光却长久地落在洛言身上。
那目光沉重得如有实质,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要将洛言每一次无意识的蹙眉、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刻入永恒。
这种无处不在沉默的占有,比直接的禁锢更令人窒息。
洛言的身体在阎梵渡来的冥力滋养下快速恢复,碎裂的神骨甚至开始发出细微的嗡鸣,试图重组。
但每一次力量的涌动,都会立刻引发缠绕在他周身黑袍触须的感应,它们会温柔却坚决地压制下这股波动,如同堤坝拦住汹涌的暗流。
“别急,”阎梵头也不抬,指尖划过文牒上泛着幽光的文字,“你的力量回归得越快,镜核对阿冥的吸引就越强,在他能完全承受之前,你需要……保持安静。”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轻易扼杀了洛言任何试图恢复力量的念头……以阿冥的名义。
洛言闭上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无力感。他知道阎梵说的是事实,至少是部分事实。
镜海深处的巨镜与阿冥胸腔的镜核共鸣,而他的神官之力确实是关键的催化剂。但这种被掌控、被调节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精心调试的器物。
殿内那面映照着阿冥寝殿的镜墙时刻存在,洛言看到阎梵会定期离开片刻,去往隔壁。
他会亲自检查那些连接在阿冥身上的光缆,指尖溢出精纯的冥力注入孩子体内,有时甚至会低声哼唱一段古老晦涩的冥府安魂曲调,那姿态专注甚至称得上……温柔。
但每次回来,他身上那股对洛言的占有欲就会变得更加浓烈,仿佛从阿冥那里确认了某种所有权后,急需在洛言身上再次烙下印记。
“他很像你……”阎梵回来后,指尖缠绕着洛言一缕白发,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味,“尤其是沉睡时,那种看似脆弱实则顽固的生命力……但瞳孔的颜色像我。”
他像是分享一个值得喜悦的秘密,完全无视了这背后血腥的因果。
洛言沉默以对,他的心被分裂成两半,一半为阿冥的暂时安稳而稍感慰藉,另一半却为这安稳所付出的、未来可能更加可怕的代价而剧烈绞痛。
这种僵持在一个周期,或许是冥界的某一日后被打破。
阎梵正在将一碗散发着清冽气息、却显然掺了冥界药草的流食喂到洛言唇边时,动作突然一顿。他猛地转头看向那面镜墙。
洛言的心也随之提起……
镜墙显示的琉璃寝殿内,一切如常,阿冥依旧安睡。但阎梵的眉头却缓缓蹙起,眼底翻涌起冰冷的暗流。
“怎么了?”洛言忍不住问,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沙哑。
阎梵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碗,起身走到镜墙前,伸出手指,指尖溢出丝丝黑雾,融入镜面。
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景象微微变化,阿冥周身浮现出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白光晕,正极其缓慢地吸收着连接在他身上的光缆能量。
“镜灵的本源……比我想象的更狡猾。”阎梵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冒犯的不悦,“它正在尝试绕过我的冥力,直接同化他的魂魄。”
洛言瞬间绷紧了身体:“那会怎样?”
“会怎样?”阎梵重复了一句,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洛言身上,那里面翻滚的情绪变得幽深难测,“它会逐渐吞噬掉属于‘人’的那部分,最终让他变成镜灵的一部分,一个完美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容器。”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洛言的心脏。
“不过……”阎梵的话锋一转,他踱步回到床边,阴影重新笼罩下来。他伸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洛言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也不是没有办法。”
洛言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倒影,也看到了那深处燃烧起来的令人心悸的偏执火焰。
“最纯粹的神官血脉之力,可以净化这种同化。”阎梵的拇指摩挲着洛言的下颌线,动作带着一种情人般的亲昵,说出的字句却冰冷彻骨,“但不是你现在这种被封印的状态,需要的是……彻底燃烧神魂时迸发出的本源之力。”
洛言的呼吸骤然停滞,彻底燃烧神魂?那与自杀何异?甚至更彻底,是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彻底焚尽。
阎梵凝视着他瞬间变化的脸色,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某种残酷的愉悦和早已料定的掌控感。
“怕了?还是……舍不得了?”他俯下身,气息喷洒在洛言耳边,“舍不得这条我千方百计为你续下来的命?还是舍不得……或许有一天能摆脱我的渺茫希望?”
洛言咬紧牙关,齿间弥漫开血腥味。
“但是,洛言,”阎梵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洛言摇摇欲坠的神经上,“你有的选吗?”
“你可以选择保留你的神魂,苟延残喘地活在我身边,看着镜灵一点点抹去阿冥的意识,让他变成空壳,或者……”
他冰凉的唇几乎贴上洛言的耳廓。
“选择相信我……相信我会有办法在你燃烧殆尽的那一刻,抓住最后一丝本源,完成净化。然后……”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再把你重新拼凑回来,一次,两次……无数次,直到永远。”
这不是选择,这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局。用阿冥的存续,逼他交出最后一点自主,甚至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彻底沦为阎梵掌中无法逃离、生死皆由对方掌控的永恒囚徒。
洛言望着上方那双深不见底、只倒映着自己一人的眼眸,仿佛看到了无尽轮回的尽头,都是同样的绝望与纠缠。
幽蓝的冥光下,他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近乎破碎的笑。
“阎梵,”他轻声问,声音飘忽得像要散去,“你的爱,从来都是这样的吗?”
以爱为名,铸以为牢。
阎梵的指尖抚过他唇角那抹惨淡的笑痕,眼神痴迷而疯狂。
“是的。”他坦然承认,如同宣告宇宙真理,“从来如此,至死方休……不,死了也不会休。”
殿外,永恒的镜海无声翻涌,倒映着殿内这场无解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