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严密包裹的窒息感,洛言在一种绝对静谧的环境中苏醒。
没有消毒水的气味,没有锁链的冰冷,甚至没有镜狱那无处不在的反射光影。
他躺在一张异常宽大柔软的黑丝绒床榻上,周身被一种温暖却无法挣脱的力量包裹着——那是阎梵的黑袍延展而成的触须,它们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轻柔却绝对强势地缠绕着他的四肢躯干。
汲取着他微弱的体温,同时也将一种令人昏沉的暖意反向注入他冰冷的血脉。
他试图移动手指,缠绕其上的柔软布料立刻细微地收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别动……”阎梵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餍足感。
洛言侧过头,发现阎梵就侧躺在他身边,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汗湿的额发。
那双盛满偏执与深渊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里面翻滚着某种近乎叹息的复杂情绪,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阎梵的心口处,衣袍敞开,那道新鲜的与阿冥胸腔镜痕如出一辙的伤痕已经愈合大半,只留下一道粉色的新肉,昭示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联结。
这里不是镜狱,也不是医院。而是一间完全由黑曜石构筑的寝殿,风格古朴沉郁,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幽蓝冥石,柔和的光晕将阎梵的轮廓勾勒得深邃莫测。
“阿冥……”洛言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他很好……”阎梵打断他,指尖滑过他的眉骨,带着一种鉴赏珍宝般的痴迷,“镜核暂时稳定了,我们的血共同滋养着他。他正在沉睡,在消化这份……‘礼物’。”
“礼物?”洛言的心脏因这个词而抽搐。
“我们的骨血,我们的力量,我们斩不断的因果……最终在他身上达成了完美的平衡。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礼物吗?”
阎梵俯下身,鼻尖几乎贴上洛言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他的气息维系生命,“从此,他不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也不再是可能被夺走的弱点。他是我们之间最坚固的桥,最深的烙印。”
他的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偏执且理所当然的满足。仿佛这一切血腥的纠缠与痛苦的塑造,最终都指向这个他早已认定的圆满结局。
洛言感到一阵寒意。这种“爱”的方式,扭曲却又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真诚,让他窒息。
“你看,你总是想逃……”阎梵的指尖抚上洛言手腕上被镣铐磨破后又迅速愈合的皮肤,那里的新生皮肉还透着淡淡的粉,“逃到江南,逃到人群里,甚至想逃进死亡。
可你每一次挣扎,都只是把我们绑得更紧。”
他低笑一声,滚烫的唇瓣擦过洛言颈侧跳动的脉搏,那里还残留着输血针孔的细微痕迹。
“现在,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你的半魂在我这里,”他点了点自己心口那道痕,“你的骨血在我们的孩子那里。
你每一次呼吸,心跳,甚至每一次因我而起的战栗,都在提醒你——你属于我,从灵魂到血脉,彻彻底底。”
这不是羞辱,这是一种更可怕的宣示。一种将他的存在完全纳入自身版图的不容拒绝的占有。
殿内一侧光滑如镜的墙壁微微波动,浮现出景象——一间布置得舒适甚至有些童趣的琉璃寝殿内,阿冥正安静地睡在一张铺着软毯的小床上,脸色红润,呼吸平稳。
孩子颈后,那道镜痕若隐若现,泛着与阎梵心口如出一辙的幽微光芒。
洛言的心被揪紧了……孩子无恙,甚至看起来很好。但这“好”的背后,是更深重的捆绑。阎梵没有用伤害阿冥来威胁他,而是将阿冥变成了他们之间无法切割的证明。
“我……”洛言闭上眼,声音疲惫却清晰。
阎梵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仿佛要将他揉碎融入骨血。他的笑声在洛言耳畔震动,带着一种病态的欢愉:
“恨?好啊……恨也是浓烈的感情,恨也需要投入全部心神。你的恨意,我也收下了。”
“洛言,我要你活着。要你清醒地活着,在我身边,恨着我,也好过隔着忘川遗忘我。你的爱恨痴缠,喜怒哀乐,都只能与我有关。”
“这才是我们之间……真正的病态,也是唯一的宿命。”
幽蓝的冥石光芒闪烁,映照着床上紧密相拥却又彼此折磨的两人,影子在黑曜石墙上扭曲交融,再也分不清彼此。
殿外,镜海无声翻涌,倒映着执念深重的万千世界。
而这一方寝殿,成了最华丽也最绝望的囚笼,以爱为名,以骨血为锁,将两颗早已纠缠至死的心脏,牢牢困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