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周的最后一科结束铃响，教学楼像被拔掉电源，瞬间从嘈杂跌入空荡。林屿交卷时笔尖还在颤，墨迹在最后一道论述题末尾拖出一条小尾巴。他飞快合上笔帽，心里却想：那条尾巴像一根线，把今天和六月那场高考连在一起，像把两个时间点打了个结。
走廊尽头，周遇已经靠着栏杆等。他今天没背包，只穿一件黑色飞行员夹克，拉链半敞，露出里面奶白色毛衣的领子——和林屿身上那件同款不同色。两人对视，谁也没说话，却同时转身往楼梯口走。下楼、穿廊、过闸机，脚步快得几乎带风。他们要去补一场“第四次跑步”，要把戒指从兜里拿出来，让它名正言顺地圈住一段关系。
傍晚五点，操场空无一人。冬日白昼短，路灯提前亮起，一圈橘黄把跑道烘成柔软的隧道。雪早停了，跑道边缘堆着残雪，像给红色塑胶镶了白边。林屿把毛衣下摆塞进裤腰，呼出的白气在面前结成小团。周遇弯腰，把两枚戒指从夹克内袋摸出来，银色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跑吗？”周遇问。
林屿点头，又摇头：“先别跑。”
他伸手，掌心向上。周遇把其中一枚戒指轻轻放上去——内圈刻的日期“06.07”正对着脉搏，像一条隐秘的倒计时。林屿用拇指摩挲那行数字，忽然想起去年六月七号下午，他们在母校球门边分掉半张志愿表，汗水和汽水一起滴在纸面上，墨迹晕开，像提前写好的未来。
“戴上再跑。”林屿说。
周遇笑，声音低却笃定：“好。”
两人同时低头，把戒指推进指根。金属贴皮肤，凉得轻微刺痛，又很快被体温焐热。林屿抬手，和周遇十指交扣——两枚银环并排，像把跑道圈成一个小小的圆。
第一圈，很慢。
他们并肩，像散步，又像在确认脚下的每一步是否真实。雪后空气清冽，带着操场泥土和塑胶混合的味道。林屿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咚，和脚步声重叠。周遇侧头，用肩膀碰他：“紧张？”
林屿呼出一口白雾：“像再考一次语文作文，题目是‘以后’。”
周遇笑出声，呼出的气也变成雾，两团白气在空中短暂交汇，又散开。
第二圈，开始加速。
路灯一盏盏掠过，把影子拉长又压短。林屿听见耳边风声渐响，像去年夏天高考结束那天，他们在操场冲刺的尾声。那时他喘得说不出话，只听见周遇在终点喊他的名字。此刻，终点线变成戒指内圈的日期，而他们已经站在线内。
周遇忽然伸手，抓住林屿手腕，把他往内道带。两人身体短暂相撞，又迅速分开，像一场无声的接力。林屿加速，周遇紧跟，脚步声交错，心跳也交错。跑到弯道尽头，周遇喊：“还有一百米！”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却清晰地落在林屿耳里。
第三圈，冲刺。
肺像被火烤，喉咙泛起铁锈味。林屿却笑，笑得眼睛弯成一条桥。他听见周遇在身后喊：“林屿，别停！”
终点线其实不存在，只有路灯下的那道影子。两人同时跨过影子，脚步慢下来，变成踉跄的走。雪被踩得咯吱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
林屿弯腰，双手撑膝盖，喘息间，周遇从后面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声音也喘，却带着笑：“第四次，完成。”
林屿回身，额头抵着周遇额头，热气在两人之间缠绕。
“周遇。”
“嗯？”
“以后，每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我们都要跑第四次。”
“好。”
“以后，每个夏天的最后一天，也要跑。”
“好。”
“以后——”
周遇没等他说完，低头吻住他。唇碰到唇，带着奔跑后的滚烫和雪夜的凉。戒指在相扣的指间轻轻碰撞，发出极轻的“叮”，像一枚极小的铃，替所有未说出口的承诺盖章。
路灯把两道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穿过整个操场，穿过冬天，穿过六月，穿过未来无数个四季。
雪又开始下，细碎的雪粒落在两人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糖霜。
林屿伸手，拂去周遇睫毛上的雪，低声说：“回家吧，男朋友。”
周遇握住他戴戒指的手，十指相扣：“回家，男朋友。”
雪落无声，戒指有光。
跑道尽头，两串脚印并排，一路延伸到夜色深处，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线，把今天、把夏天、把一生，都悄悄缝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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