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林屿第一次踏进迟慢书店,其实是为了避雨。
那天傍晚的雨水像打翻的墨汁,把校门口的石阶染得发亮。他没带伞,校服外套湿了一半,只能钻进最近的那扇木门。
店里没开灯,只有收银台后一束昏黄的台灯,灯下坐着一个穿黑 T 恤的男生,正用美工刀裁一张牛皮纸。
刀口划过纸面,发出极轻的“嚓”。
林屿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刘海滴到睫毛,他眨了眨眼,视线与灯光撞个正着。
“进来吧,”男生抬头,“门没锁。”
那是周遇第一次看见林屿。
他记得那天空气里有潮湿的栀子味,还有少年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
林屿局促地站在原地,指尖滴着水,像刚被打捞上岸的小猫。
周遇把裁好的牛皮纸折成一只小船,递过去:“擦擦,别感冒。”
纸船很小,只够接住几滴雨,却恰好接住了一段故事的开头。
后来林屿才知道,那只纸船里其实藏着一张便签:
【如果你愿意,请把这只船放进雨水里,让它漂到下一个晴天。】
那天他回家之后,悄悄把纸船放进阳台的水槽,看它在水纹里打转,最后卡在排水口。
第二天阳光照进来,纸船干了,便签上的字迹却更清晰。
林屿把它夹进语文课本最后一页,那一页正好是《赤壁赋》里那句:
“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周遇再见到林屿,是在一周后的周六。
书店门口排了长队,因为那天有二手书特卖。
林屿排在队尾,怀里抱着一本旧版《挪威的森林》,封面被雨水泡出浅浅的痕迹。
轮到结账时,周遇一眼就认出他,指了指书脊:“这本书我也有一本,一模一样。”
林屿愣了一下,耳根迅速变红:“那我……可以便宜点吗?”
周遇笑着在封面角落画了一个极小的柠檬:“送你,但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下次下雨,再来避雨。”
那天之后,每当下雨,迟慢书店的门口就会多一把黑色长柄伞,伞柄上挂着一片风干的薄荷叶。
伞是周遇放的,叶是林屿留的。
雨停了,叶子干了,伞被收进柜台最下层的抽屉。
抽屉里渐渐攒起越来越多的叶子,像攒起无数个未完成的夏天。
高三那年,学校组织成人礼。
礼堂外下着小雨,林屿没带伞,站在屋檐下发呆。
周遇撑着那把黑色长柄伞走过来,伞面倾斜,雨水顺着伞骨滴成一道帘。
“一起走?”
林屿点头,钻进伞下。
两人并肩走在雨里,脚步声被水花淹没。
走到校门口,周遇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纸展开,是一幅手绘地图:
从迟慢书店到早大中央大道,一条线,中间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柠檬。
林屿抬头,雨水顺着睫毛滴到纸上,墨迹晕开,像一条被拉长的跑道。
成人礼结束那天,雨停了。
林屿把那把伞留在书店门口,伞柄上多了一张新的便签:
【谢谢你把雨变成夏天。】
周遇把便签收进钱包最里层,和那张手绘地图并排。
那天之后,雨再也没有淋湿过林屿的肩膀。
很多年后,当周遇在雪线之上埋下第一片薄荷叶,他想起那个十七岁的傍晚。
雨声、纸船、便签、地图,像被时间按了静音键,却在心里循环播放。
林屿站在他旁边,把那片薄荷叶递给他,笑着说:
“第零章写完了,第一章可以开始了。”
他们把那片叶子放进玻璃瓶,埋进土里,像埋下一颗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
却在心里悄悄开出一整片薄荷味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