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戏收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摄影棚的灯光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驱散了湿冷的潮气,也把地上的水渍照得亮晶晶的。
阮陶陶换了干净衣服,坐在折叠椅上翻剧本。刚洗过的头发用毛巾裹着,发梢的水珠滴在浅卡其色的袖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正对着下一场和顾晏辰对手戏的台词出神,指尖在“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这句话下面反复摩挲。
这场戏讲的是女三号发现男主隐瞒了文件的真实内容,在深夜的回廊里拦住他对峙。原剧本里,女三号的情绪是愤怒又委屈的,可阮陶陶总觉得差点意思——一个能在暴雨里死死护住文件的姑娘,骨子里的韧劲该多过委屈。
她咬着笔尖在页边写:“质问时别仰着头喊,要平视他,声音放低,尾音带点抖,不是怕,是气到发颤。退半步时手攥紧文件袋,指节发白,像在蓄力又在克制。”
“在想什么?”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阮陶陶笔尖一顿,抬头就撞进顾晏辰的视线里。他刚卸了妆,额前的碎发软了些,少了镜头前的冷硬,多了点温和的轮廓。手里还拿着那只保温杯,大概是刚去续了热水。
“在看明天的台词,顾老师。”阮陶陶把笔放下,往后挪了挪椅子,给她腾出点位置。
顾晏辰没坐,就站在她旁边看剧本。他的视线落在她写的批注上,睫毛垂着,阴影落在眼下的泪痣上。“觉得原台词不够劲?”
“嗯,”阮陶陶点头,没掩饰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个角色的愤怒里,应该藏着点‘你怎么能骗我’的失望,不是单纯的发火。”
顾晏辰的指尖在剧本边缘轻轻敲了敲,“明天试戏时,你可以试试退半步的时候,往他左侧站。”
阮陶陶愣了下。
“男主的惯用手是右手,”他解释得很简洁,“你站在左侧,他抬手时会下意识收力,这个停顿能放大你的质问——他的犹豫,就是你情绪的支点。”
这个细节她从没琢磨过。演员对戏时的站位往往只考虑镜头构图,很少有人会从对手的肢体习惯里找情绪逻辑。阮陶陶抬头看他,他已经移开了视线,正望着远处收拾道具的工作人员,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
“谢谢顾老师。”她轻声说。这次的感谢比接过毛巾时多了点真切的谢意。
顾晏辰“嗯”了一声,没回头,却把手里的保温杯往她那边递了递:“刚泡的姜茶,驱寒。”
保温杯的外壳还带着温度,隔着空气都能闻到淡淡的姜味。阮陶陶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迟疑了两秒才接过来,“您自己不喝吗?”
“助理刚给我拿了新的。”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托词。
阮陶陶拧开杯盖,热气混着姜香扑在脸上,暖得她鼻尖有点发痒。她小口啜饮着,甜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了刚才淋雨留下的寒气。
不远处的化妆镜前,几个演员在补妆,闲聊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听说顾老师从来不跟新人搭戏指导,之前有个小花想请教他,直接被助理拦下了。”
“那阮陶陶怎么回事?刚才递毛巾,现在还分享姜茶,难道是……”
“别瞎猜,顾老师眼里只有戏,估计是觉得这新人还行吧。”
阮陶陶假装没听见,低头翻着剧本,耳朵却悄悄红了。保温杯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比姜茶更暖些。
顾晏辰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开口:“明天那场戏,你想先对一遍台词吗?”
阮陶陶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笑意很淡,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漾开一圈浅纹,却让他眼底的冷意柔和了不少。
“好啊。”她点头,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两人往回廊布景那边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摄影棚里格外清晰。顾晏辰的步子不快,刻意放慢了等着她,姜茶的暖意还在指尖萦绕,阮陶陶偷偷看他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人也没传闻里那么难接近。
回廊里的灯笼亮着,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顾晏辰靠在廊柱上,姿态随意,却已经带入了角色的沉静。“开始?”
“嗯。”阮陶陶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文件袋道具,抬眼时,眼神已经变了——有愤怒,有失望,还有藏在最深处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尾音果然带了点发颤,退后半步时,下意识往他左侧站定,手紧紧攥着文件袋,指节泛白。
顾晏辰的视线落在她攥紧的手上,沉默了两秒。按原剧本,他该冷硬地回句“信不信由你”,可此刻看着她眼底水光,话到嘴边却变了调。
“文件里的内容,”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艰涩,“告诉你,对你没好处。”
阮陶陶没接台词,反而愣住了。这个语气不对,却比原台词更有张力——不是冷漠的拒绝,是藏着顾虑的推开。
顾晏辰也意识到自己改了词,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询问:“这样是不是更合理?男主的隐瞒,未必是出于恶意。”
阮陶陶忽然笑了。不是平时礼貌的浅笑,是眼睛弯成月牙,带着点恍然大悟的笑意。“是更合理。”她点头,“那我接这句:‘有没有好处,该由我自己判断,不是吗?顾先生。’”
她故意把“顾先生”三个字咬得轻了些,带着点较劲的意味,像只竖起爪子却没真要挠人的小猫。
顾晏辰的喉结动了动,没忍住也勾了勾唇角。“可以。”
两人就着廊下的灯光,把这段台词对了三遍。没有夸张的肢体动作,只靠语气和眼神的微调,却比在监视器前看回放更让人入戏。最后一遍结束时,阮陶陶还没从情绪里抽离,眼眶微微发红,看着他的眼神里还带着戏里的倔强。
“挺好的。”顾晏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明天就按这个感觉来。”
阮陶陶这才回过神,抬手揉了揉眼睛,“谢谢顾老师带戏。”
“是你自己能接住。”他说得坦诚,视线落在她手里快喝完的保温杯上,“姜茶还有吗?”
“快没了。”她晃了晃杯子,里面只剩点底了。
“再去倒点?”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热水区,“今晚降温,别感冒了。”
这话里的关切太明显,连旁边路过的场务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阮陶陶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点头说了声“好”,转身往热水区走。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灯光拐角,顾晏辰才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递保温杯时,指尖好像又碰到了她的,比上次更暖些。他想起她对台词时发红的眼眶,想起她写在剧本上的批注,想起她摔倒时护着文件的手,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冒了出来,像被姜茶暖过的胃,熨帖又有点发胀。
【宿主!顾晏辰主动跟你对戏还关心你喝姜茶!好感度涨到0了!】系统008的声音都快破音了。
阮陶陶接热水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回廊的方向。顾晏辰已经转身往休息区走,背影在暖黄的灯光里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
她低头笑了笑,把保温杯盖拧紧。
从-8到0,不过两天时间。这场狩猎,似乎比她预想的要有趣得多。而那只看似冷淡的猎物,其实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温度,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