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末再也忍不住,从树影后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声惊动了趴在地上的苏辰。他身体猛地一僵,极其艰难地、缓慢地抬起头。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
那上面布满了汗水、尘土和……未干的泪痕!纵横交错,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光。那双曾经锐利张扬、充满不羁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里面盛满了极致的痛苦、疲惫,还有一种被剥光了所有骄傲后、无处遁形的脆弱和绝望。
他看到杭末,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挣扎着爬起,想隐藏自己的狼狈,但身体的剧痛和脱力让他根本无法做到。他只能狼狈地用手臂支撑着上半身,仰着头,用一种近乎破碎的眼神看着杭末,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杭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两人离得很近,杭末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味和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机油味?这味道与苏辰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格格不入。
“为什么?”杭末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复杂情绪,不再是白天的愤怒质问,更像是一种沉重的探寻。他看着苏辰红肿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白天那点微弱的疑虑,此刻已化为惊涛骇浪。
苏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他看着杭末,那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抗拒,最终,所有的防线似乎都在杭末那沉重的目光和这冰冷的夜色下彻底崩溃了。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跑道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泄露出来,像受伤小兽的哀鸣,在空旷寂静的操场上低低回荡。
“我……我不能输……”他的声音闷在跑道里,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我爸说……说这次再跑不出成绩……就……就让我退学……回去……回去跟他学修车……继承那个破汽修厂……”
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钉子,狠狠砸进杭末的耳朵里。他蹲在那里,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机油味……破汽修厂……
白天苏辰那孤注一掷的冲刺,那对胜利近乎偏执的渴望,那被开除时绝望的眼神,此刻都有了答案。那根本不是什么狂妄自大,那是一个少年在命运的重压下,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绝望挣扎!他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速度,去赌一个渺茫的、能改变既定轨迹的未来!他害怕的不是输掉比赛,而是输掉整个人生!
杭末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冰冷跑道上、哭得浑身颤抖、骄傲碎了一地的少年,白天所有的愤怒、指责,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残忍。一股巨大的、冰凉的愧疚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缓缓伸出手,想要扶起苏辰,却感觉自己的
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冰冷的月光无声地笼罩着他们,将两个少年的影子,连同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秘密,一同拉得很长很长。跑道无言,它只记录下脚步,却无法承载少年们肩上那过早压下的、关于选择和未来的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