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将白天的喧嚣和耻辱彻底吞噬。宿舍楼早已熄灯,只有应急灯在走廊尽头投下惨淡的光晕。杭末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白天赛场上的一幕幕,苏辰那狼狈绝望的眼神,队员们失落的背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愤怒之后,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茫然。开除苏辰,是规则使然,是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可为什么心里像堵了一块浸透水的海绵,沉甸甸的,闷得透不过气?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呻吟。寂静中,白天苏辰最后那句没说出口的辩解,那双破碎的眼睛,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疑虑,像水底的暗草,悄然滋生。难道……真的只是狂妄自大吗?那个在跑道上像风一样自由、眼神锐利如鹰的少年,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绝望的神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下去。杭末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轻手轻脚地穿上外套,像一只融入夜色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302宿舍。他避开了宿管值班室的方向,熟门熟路地绕到宿舍楼后墙根。那里有一处监控死角,墙头相对低矮。他深吸一口气,脚蹬在粗糙的墙砖缝隙,手臂用力,敏捷地翻了过去,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冬夜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他裹紧了外套,毫不犹豫地朝着操场的方向快步走去。他要去那个白天留下屈辱和混乱的地方看看,仿佛只有回到那里,才能找到某种答案,或者……只是让自己心里那团乱麻稍微平息。
空旷的操场在冬夜里显得格外巨大而寂寥。惨白的月光和远处路灯的光线交织,勉强勾勒出跑道的轮廓和旁边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桠狰狞的影子。寒风呜咽着穿过看台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哨音。杭末裹紧外套,下意识地朝着白天越野赛最后那段跑道走去——靠近施工区入口的直道。
刚拐过一个弯,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远处,跑道尽头,靠近白天铝合金管垮塌区域的方向,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移动!
那身影的动作极其怪异,不是跑步,不是走路,更像是在……挣扎着前行?借着月光和远处灯光的混合光晕,杭末的心猛地一沉——那身影异常熟悉!尤其是那人影脚下,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顽强地反射出一点微弱荧光的颜色!
苏辰?!
杭末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借着跑道旁梧桐树粗大树干的掩护。距离拉近,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真的是苏辰!
他正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在冰冷的跑道上进行着极其不协调的奔跑训练。他的左腿明显不敢用力,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倾斜和抽搐般的停顿。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训练服,紧贴在身上,在寒冷的冬夜里蒸腾起微弱的白气。他的呼吸沉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嘶声,每一次呼气都喷出浓烈的白雾。他的动作完全变形,像一具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念操控着,在跑道上踉跄、蹒跚、跌倒、再挣扎着爬起……
他的速度慢得可怜,甚至不如平时走路快,但他依然在跑!或者说,在用尽全身力气,去模仿那个“跑”的动作!
杭末震惊地看着,看着苏辰又一次因为左腿支撑不住,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这一次,他摔得比白天在泥地里更狠,身体在冰冷的塑胶跑道上滑出去一小段距离,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他剧烈起伏的后背,和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喘息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