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三十分,阳光被图书馆高大的落地窗切割成无数道倾斜的金色光柱,空气中的浮尘在光路里缓慢地旋转、舞蹈。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干燥而微带苦涩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油墨味,营造出一种近乎凝固的宁静。
窗外的喧嚣被厚厚的玻璃隔绝,只剩下偶尔响起的书页翻动声,沙沙的,像某种小动物在小心地啃噬着时光。
林晚轻轻拂过一排排深色木制书架,指尖触碰到那些或光滑或粗糙的书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负责闭馆前的最后一遍巡视,目光扫过哲学区那排高大的书架深处,光线在这里变得格外吝啬,书架之间形成幽深的甬道。
就在那最靠墙、最不起眼的角落,最底层的架子上,一本厚实的笔记本突兀地躺在那里,孤零零的,与周围整齐码放的精装书格格不入。深黑色的皮质封面,没有任何标记,边缘已经磨得微微发亮,透出一种被长久摩挲过的温润感。
林晚蹲下身,将它拾起。笔记本有些分量,皮质触感细腻冰凉。
她下意识地翻开, 扉页空白!
翻过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几行字。
那字迹,像刀锋划过冰面,凌厉,刚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克制的优雅,墨色很深,几乎要透出纸背。
“银河是宇宙坠落的鳞片,
在无人认领的荒野,
燃成冰冷的灰烬。”
林晚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屏住了。指尖悬停在纸页上方,不敢落下。一股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不是具体的悲喜,而是一种庞大而冰冷的孤独感,如同这诗句本身描绘的“无人认领的荒野”,带着宇宙星辰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这冰冷磅礴的意象,与图书馆午后慵懒的宁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怔怔地看着那几行字,直到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才猛地回神。
合上笔记本,冰凉的皮质触感再次传来。她小心地将它抱在怀里,像护着一块刚从深海里打捞上来的、带着寒气的陨石。它不属于这里,但此刻,它沉甸甸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第二天下午,体育馆的空气像是被点燃了,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浪。塑胶地板在无数双脚的踩踏下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震颤,混合着篮球撞击地板“砰砰”的巨响、鞋底摩擦的尖啸,还有观众席上此起彼伏、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呐喊与尖叫。
“沈夜!沈夜!沈夜!”
这个名字像滚烫的烙印,被无数兴奋的声音反复锤打,响彻整个空间。林晚站在靠近入口的阴影处,作为临时被抓来帮忙维持秩序的纪律委员,她的耳朵被这巨大的声浪冲击得嗡嗡作响。她努力看向场地中央,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挥舞的手臂,寻找着那个风暴的核心。
找到了!
他穿着印着巨大数字“7”的红色球衣,像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额前几缕墨黑的碎发,黏在饱满的额角。他刚完成一次极速的变向突破,动作流畅得如同猎豹扑食,防守队员被他干脆利落地甩在身后,身体因惯性而狼狈地踉跄。
下一秒,他如同摆脱了地心引力,腾空而起,球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紧实流畅的腰腹线条,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手臂伸展到极限,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五指牢牢钳住橙色的篮球,朝着篮筐的方向,带着一种摧枯拉朽、一往无前的悍然气势,狠狠砸下!
“哐——!!!”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炸开!
整个篮架都在剧烈地呻吟、颤抖。篮板中央,以他拳头落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如同被巨锤击中!玻璃碎片在刺眼的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冷光,哗啦啦地向下崩落!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紧接着,更狂热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场馆,几乎要冲破屋顶。
“沈夜!MVP!!” “太炸了!!”
裁判尖锐的哨声也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林晚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不是因为那惊天动地的扣篮,而是因为那个扣篮的人——那张脸。汗水淋漓,下颌绷紧,眼神如同淬了火的寒冰,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攻击性和冷漠。
这张脸,和笔记本扉页上那几行锋利而孤独的诗句,在她脑海中以一种极其割裂的方式重叠了。
写诗的沈夜?扣碎篮板的沈夜?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前挂着的纪律委员记录板,硬壳的边缘硌着她的手臂。
混乱中,她看到那个被沈夜突破时晃倒的球员,正被人搀扶着站起来,脸上带着痛楚和明显的愠怒,指着沈夜对裁判大声说着什么。裁判皱着眉,对着沈夜的方向做了一个明确的技术犯规手势。
职责所在,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波动,低头翻开记录板,找到对应班级和姓名的那一栏。她的笔尖悬在“沈夜”的名字上方,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在“行为记录”那一栏里,清晰地写下了“破坏公物(篮板)、疑似危险动作致对手摔倒”,然后在扣分栏里,写下了对应的分数。
做完这一切,她合上记录板,抬起头。
正好撞上一道视线!
沈夜站在场地中央,隔着喧嚣攒动的人群,目光精准地穿透了混乱的声浪和迷离的光线,直直地锁定了她。他刚被队友簇拥着庆祝了一下,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汗水沿着颈侧滑入球衣领口,那眼神不再是球场上燃烧的火焰,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无声的穿透力。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记录板的硬壳边缘似乎更硌人了,她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被他牢牢钉在原地。
然后,她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
体育馆的声浪依旧震耳欲聋,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但那个口型,隔着躁动的空气,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笔记本。”
他说的是: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