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的手指颤抖着,翻过一页又一页。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未完成的水彩稿上:画面中央,一颗小小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星球,孤独地漂浮在巨大的、冰冷的宇宙背景中。星球表面,用极细的铅笔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仰望星空的小小身影。
在这张稿子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一行娟秀却带着颤抖的字迹,字迹被晕开的水渍模糊了大半,但仍能辨认:
“如果宇宙没有回音……至少,我的画笔记得……”
日期,正是七年前那个冬天的前夕。
沈夜死死盯着那行字,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猛地闭上了眼睛,高大的身躯再次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林晚瞬间明白了!这些星空,是苏澜在生命最后时光里的精神寄托,是她向冰冷宇宙发出的、无人回应的呐喊和求救!是她试图用画笔对抗内心巨大绝望的战场!而那颗孤独的星球上仰望的身影……是她自己,也是她放不下的“小星星”!
巨大的悲伤和心疼再次淹没了林晚,她轻轻环住沈夜颤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紧绷的肩头。
“阿姨她……”林晚的声音哽咽,“她一直在挣扎……在寻找光亮……直到最后……”她看着那些充满痛苦力量的星空画稿,“她把这些光,都留给你了……”
沈夜缓缓睁开眼,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楚和一种迟来的、巨大的领悟。他低头看着画夹里那些母亲最后的、无声的呐喊,再看向工作台上层层叠叠的、记录着他成长点滴的画稿。母亲的两种笔触——温暖细腻的日常与痛苦狂放的星空——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他终于明白,母亲画笔下的那些阴郁,不是对他失望,而是对他深切的担忧和无能为力的心疼。她看到了他内心的黑暗,试图用温暖的日常去包裹他,又在自己无法承受的绝望深渊里,用同样冰冷的宇宙意象去寻求共鸣和……可能的救赎?
“她画这些的时候……”沈夜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愧疚,“一定……很孤独……” 他想起自己当时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封闭,甚至可能忽略了她无声的求救信号。
林晚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摇头:“不!沈夜!这不是你的错!阿姨她爱你,她只是……太痛苦了。你看这里,”她指向那张未完成的星球水彩稿,“她把自己画成了那颗星球,但她把仰望星空的身影,画得那么小……她心里,始终有你!她希望你……能看到光!哪怕是在最黑暗的宇宙里!”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夜心中厚重的阴霾!那颗孤独星球上仰望的小小身影,那行模糊的“我的画笔记得”……母亲在生命最后的黑暗里,依然在用她仅存的力量,为他描绘希望!她不是沉沦,她是在用生命最后的色彩,为他留下寻找光亮的坐标!
一股滚烫的热流混合着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迟来的、汹涌的释然,狠狠冲撞着沈夜的心脏!他猛地将林晚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林晚……”他哽咽着,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滴落在她的发间,“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到……看到……”
他没有说完,但林晚懂了。他看到了母亲深藏于痛苦之下的、从未熄灭的爱与期待。
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在尘封的画室里,在母亲遗留的、无声的星海环绕下。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悲伤依旧沉重,但那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望,正在被一种新的、带着疼痛的理解和汹涌的爱意所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沈夜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他松开林晚,但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他重新看向那个画夹,目光不再仅仅是痛苦,而是带上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种奇异的温柔。
“我想……”他看着那些狂放而痛苦的星空画稿,又看向工作台上那些温暖的日常记录,声音低沉而坚定,“把它们……都带走。”
林晚眼睛一亮:“好主意!这里太冷了,太暗了。它们应该被好好保存,放在有光的地方!”
沈夜点点头。他环顾四周,找到了几个空置的、带盖子的硬质画筒。两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珍贵的画稿分类、卷好、放入画筒中,动作轻柔而专注,像是在整理易碎的星光。
整理到工作台角落时,林晚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金属质地的硬物。她拨开几张覆盖的素描稿,发现了一个小巧的、有些变形的黄铜望远镜模型,只有巴掌大小,镜筒上还刻着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小字:“To My Star”。
“沈夜!你看这个!”林晚惊喜地拿起它。
沈夜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望远镜模型上,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带着追忆的温柔和一丝疼痛。他接过那个冰冷的模型,指尖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字迹。
“这是……我十岁生日时,她送的。”他低声说,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响,“她说……用这个,就能看到……离我们最近的星星……”
林晚的心被一种酸涩的暖意填满。她看着沈夜珍重地将那个小小的望远镜模型也放进了一个画筒里。
当最后一叠画稿被小心地卷好、放入画筒盖上盖子时,巨大的工作台终于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厚厚的积尘。画室里似乎变得更加空旷,但那种令人窒息的、被遗忘的沉重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风暴过后的宁静,带着淡淡的忧伤,也带着新生的希望。
沈夜将几个沉甸甸的画筒仔细地装进带来的一个大背包里。他背上背包,分量很重,压在他的肩头,但这一次,他挺直了脊背。
他再次环顾这个尘封的地下室画室,目光扫过空空的画架,蒙尘的调色板,最后落在那盏依旧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孤灯上,眼神里没有了留恋,只有一种平静的告别。
他伸出手,牵起林晚的手。她的手温暖而坚定。
“走吧。”他说。
“嗯。”林晚点头。
沈夜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埋葬了母亲部分灵魂、也囚禁了他多年痛苦记忆的房间,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牵着林晚,走向门口那微弱的光亮。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那片尘封的黑暗。
走出别墅的阴影,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抬头望去,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河璀璨,如同散落的天鹅绒上缀满了钻石。
沈夜停下脚步,仰起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涤荡灵魂的清澈。他望着那片浩瀚的星河,眼神不再空茫,不再痛苦,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沉淀后的宁静,以及一种重新燃起的、微弱却坚定的星光。
林晚站在他身边,也仰望着星空,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却真实的平静。
沈夜低下头,看向身边的女孩。路灯的光线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她的眼眸清澈,倒映着天上的星光,也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伸出手,不是去指哪颗星星,而是轻轻捧起她的脸,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动作却无比珍重。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此刻拂过耳畔的夜风,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温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以后,我们一起看星星。”
不是疑问,是约定!是告别黑暗,拥抱星光的承诺
林晚望着他深邃眼眸中那重新亮起的、独属于她的星光,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嘴角却高高扬起,用力地点头:
“嗯!一起!”
星光之下,沈夜低下头,带着无尽的珍视和失而复得的感激,轻轻地、无比虔诚地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再有之前的绝望和掠夺,只有如星河般浩瀚的温柔,和一种历经风雨后、终于找到归途的宁静与圆满。
夜风温柔地环绕着他们,头顶的星河无声流淌。那些尘封的痛苦并未消失,但它们不再是吞噬一切的黑洞,而是化作了环绕星辰的、深沉的背景。
而属于他们的星光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