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尖锐的座机电话铃声，像一把锋利的刀，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宿舍里这份难得的、甜丝丝的宁静。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202！电话！”宿管阿姨在楼下喊道。
陈冉离电话近，走过去接了起来：“喂，找哪位？”她听着电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抬眼看我，语气带着一丝平淡下的异样：“林小妍，找你的。”
一种熟悉的、混合着冰冷和沉重的东西，毫无防备地重新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放下还带着余温的豆花碗，手指有些发凉。谁会这么早打电话到宿舍找我？亮平哥只会打手机。难道是爸妈？
我迟疑地走过去，接过陈冉递来的话筒：“喂？哪位？”
“林小妍同学。”话筒里传来一个低沉、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仿佛带着穿透听筒直达神经末梢的冰冷压力的声音。
是高育良！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指尖的凉意瞬间蔓延到全身。阳光还在，豆花的甜香还在，窗台的绿萝生机勃勃还在。但这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瞬间变得模糊失真。只有电话里那个声音，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一切。
“高、高老师？”我的声音干涩发紧。
“嗯。”电话那端的回应简洁有力，“昨天见你和几位同学聚餐，精神放松了不少？”他问得很自然，像是在闲聊，但语气却听不出半点轻松。
他怎么知道？！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回答：“是，考完试，放松一下……”
“考前焦虑是正常现象。”他的声音依旧平稳，“适当社交调节，有助于身心健康。但，”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学业上的进取心，不能放松。期中考试虽然结束，但期中总结和学习规划更为重要。论文的修改稿我看过了。”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修改稿，我塞给助教之后就努力不去想的那篇稿子……
“整体框架理顺了，逻辑性有提升。”他的语气听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但论述的深度和语言的精准度，仍有较大空间。”他停顿了一下，话筒里传来他轻微翻动纸张的声音。他在看我的稿子！“尤其在第二部分，你的分析太过浅表化，缺乏穿透性的反思。”
冰冷的批评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刚才那份温热的豆花带来的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胃里像塞了一块冰疙瘩。
“这周末之前，带上你这次期中考试的答卷和这份论文稿，来我办公室一趟。”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商议的余地，“我们详细讨论一下如何提升你的批判性思维深度。尤其是针对亚里士多德伦理政治观与实践困境的张力剖析。”他清晰地吐出几个深奥的术语，仿佛在敲打我的神经。
“高老师，我，”巨大的压力让我喉咙发紧，试图挣扎一下，“这周末可能……”
“学习上的精进，是现阶段的第一要务。”他没等我说完，直接截断了话语，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躲避思考的困难。这周六上午九点。不要迟到。”
所有想要推拒的话都被堵死在喉咙里。他甚至连最后那声，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是。谢谢高老师。”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顺从的话。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冰冷单调的忙音。
办公室。又是那个办公室。单独的。带着他对论文和试卷冰冷的审视。豆花的甜香还在鼻尖萦绕，但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一片新叶微微抖动着，仿佛也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寒意。
“谁啊？这么早？”李圆圆终于喝完了她那碗糖霜豆花，抹着嘴好奇地问。
“高老师。”我放下话筒，声音有些发飘，“让我周末去讨论下期中总结和论文…”我说得很含糊，不想过多描述那通电话带来的寒冷。
“哦！高老师真负责啊！单独开小灶！”李圆圆没心没肺地感叹。
一旁的陈冉没说话，她锐利的目光在我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了一眼桌上那碗只动了小半勺的红豆蜜豆花，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埋首于她的电脑屏幕前。
鲜亮翠绿的叶背，在阳光找不到的阴影里，是否已经悄然泛起了几点不易察觉的、预示着枯萎的病斑？
我坐在那里，看着那碗冷掉的、甜得发腻的红豆蜜豆花，再也提不起一丝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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