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听着门外那仓促逃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办公室里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他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目光落在桌角那份被留下的、字迹略显稚嫩的论文稿上。
刚才那张因紧张窘迫而涨红的脸,那双带着水汽、写满无措和恐惧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种混杂着掌控欲、探究欲和某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破坏欲的情绪,在他冷静理智的表象下悄然翻涌。
他拿起钢笔,在论文稿的空白处,无意识地写下几个字,笔锋凌厉:“张力……脆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高育良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
门开了,吴惠芬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气质温婉而知性,手里拿着一个保温饭盒。“育良,还没忙完?给你带了点汤,趁热喝。”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办公桌,落在摊开的论文稿和那份期中试卷上,自然也看到了那醒目的73分和旁边略显稚嫩的名字:林小妍。
她的目光在“林小妍”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将保温饭盒放在茶几上。“又在给学生开小灶?这么认真。”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调侃。
“嗯,一个学生,基础尚可,但思维深度不够,需要多引导。”高育良站起身,走向茶几,语气平淡,“期中成绩不太理想,帮她分析一下问题。”
吴惠芬打开饭盒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弥漫开来。她盛了一小碗递给高育良,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扫过办公桌,这次落在了高育良刚才无意识写下的那几个字上“张力……脆弱……”
她的眼神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学生嘛,总要有个成长过程。你要求严格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别把孩子逼得太紧了。”她的话语滴水不漏,带着分寸感。
高育良喝汤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镜片后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办公室里,吴惠芬安静地坐在一旁。她的目光平静,但那双同样锐利的眼睛深处,却仿佛沉淀下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份关于亚里士多德“张力”的思考报告,几乎榨干了我最后一丝精力。在高育良老师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里,我又经历了一次精神上的“手术”。他精准地指出我论述中的每一个逻辑跳跃和概念模糊之处,要求我反复修改、打磨。
过程痛苦而漫长,像在黑暗中摸索一条布满荆棘的小径。窗台上那盆绿萝,在我连续几晚熬夜的灯光下,叶片边缘甚至微微卷曲发黄,显出几分疲态。
但最终,那份报告通过了。当高育良老师合上稿子,只淡淡说了一句“可以了”时,我几乎虚脱。窗台的绿萝也在几天后重新舒展开来,虽然颜色不如之前鲜亮,但终究是活了下来。
时间在紧张的复习中飞逝。大一期末考试的战场硝烟弥漫。考《法理学导论》那天,我坐在考场里,手心依旧出汗,但当试卷发下来,看到那些熟悉又深刻的理论分析题时,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那些被老师用近乎严苛的标准反复锤炼过的概念、逻辑链,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成绩公布那天,我屏住呼吸点开系统。《法理学导论》后面,赫然是一个鲜红的89!
我盯着那个数字,足足看了十几秒。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之前所有的疲惫、压抑和恐惧。89分!这不仅仅是一个分数,它像一枚沉甸甸的勋章,证明了我付出的所有努力和煎熬都没有白费。
“小妍!89?!你行啊!”亮平哥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老高的课能拿89!你这是要上天啊!我就说你能行!”
李圆圆也尖叫着扑过来:“妍妍!学霸!求抱大腿!”
陈冉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不错,进步很大。”
叶琪也微笑着点头祝贺。
被朋友们簇拥着,听着他们的惊叹和赞美,那份沉甸甸的喜悦感变得更加真实而温暖。我沉浸在巨大的成就感里,之前那些在办公室里经历的冰冷、压迫、甚至恐惧,仿佛都被这耀眼的高分冲淡了,变得遥远而模糊。
也许?也许真的是我太敏感了?高老师虽然严厉得可怕,但他的指导确实有效?没有他一次次近乎冷酷的剖析和逼迫,我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如此艰深的理论理解得这么透彻?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落进了被喜悦冲开的土壤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