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进行到第二天下午，议程是分组讨论。我被分在民事审判改革小组，会议室里坐满了吕州本地法院的干部和一些学者。带队的张法官去参加另一个更重要的分组了。

讨论气氛有些沉闷。一位吕州中院的副院长，姓刘，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油亮，坐在主位，侃侃而谈，目光却时不时地、带着某种令人不适感，扫过我这边。

中途休息，大家出去透气。我站在走廊窗边，想透口气。刘副院长端着茶杯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距离有些过近。

“小林同学是吧？汉东大学的高材生？”他笑着，目光在我脸上身上打转，“果然年轻有为，模样也标致。在汉东中院实习，屈才了呀。”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胃里一阵不舒服：“刘院长过奖了，我就是来学习的。”

“学习好啊。”他往前跟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股烟味和茶垢混合的气息，“我们吕州中院，发展平台也不比汉东差。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是很欢迎的。以后毕业了，想来吕州发展，随时找我，一句话的事。”

他的眼神里的意味已经毫不掩饰。我头皮发麻，只想立刻离开。

“谢谢刘院长，我、我没想那么远。”我声音发紧，想从旁边绕开。

他却侧身挡住了去路，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令人恶心：“年轻人，要多为自己打算。机会嘛，都是人创造的。晚上有没有空？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私房菜，环境安静，我们可以边吃边聊，深入交流一下你对民事审判的看法嘛。”

他的手，甚至看似随意地抬起来，似乎想拍我的肩膀。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发抖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刘副院长。”

刘副院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迅速转为一种谄媚的恭敬。他猛地转过身，腰都微微弯了下去：“高书记！您怎么过来了？”

高育良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刘副院长，最后落在我苍白失措的脸上。那眼神很深，看不出情绪。

“讨论会快开始了。”高育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刘副院长不去主持会场，在这里聊什么？”

“是是是，马上开始，马上开始！”刘副院长额头冒汗，连连点头，看都不敢再看我一眼，快步溜回了会议室。

走廊里只剩下我和高育良。空气仿佛凝固了。我靠在窗边，手指冰凉，心脏还在狂跳，惊魂未定。

高育良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

“没事吧？”他问，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例行询问。

“没事。”我声音发颤，低下头，不敢看他。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向会议室的另一个方向，步伐沉稳。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刚才那令人作呕的恐惧感还没完全消退，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却悄然冒了出来。

是他及时出现了。他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让那个令人恐惧的刘副院长吓得像老鼠一样溜走了。那种绝对的权势和威慑力，在那一刻，竟然成了我的庇护？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和荒谬。我明明那么怕他，怕他的控制，怕他的审视。可就在刚才，当更直接、更丑陋的危险逼近时，他的出现，却像一道屏障，挡在了前面。

恐惧依旧在，但里面，好像混进了一点点扭曲的感激？

讨论会接下来的时间，我如坐针毡。刘副院长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主持会议，再没往我这边看一眼。

晚上回到宾馆房间，我缩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走廊里的那一幕。高育良平静的脸，刘副院长谄媚恐惧的脸，还有我自己那颗惊慌失措的心。

手机震动了一下。墨蓝色的头像。

【高：明天的总结大会，坐前排。认真听。】

命令式的口吻。和以前一样。

但我看着这条消息，感受却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没有了纯粹的恐惧和抗拒，反而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顺从，甚至一丝隐约的期待。

我盯着屏幕，手指动了动，第一次，主动回复了他的消息。

【林小妍：好的，高书记。谢谢您。】

谢谢您。谢谢您今天的解围。

消息发送成功。我看着那个对话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又麻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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