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吕州回来，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中院民庭的卷宗，张法官的严格，亮平哥偶尔的电话。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手机里，那个墨蓝色的头像，出现的频率比以前高了不少。不再是长篇大论的指令，更像是一种日常的渗透。

【高：吕州会议的报告，写好了发我一份。】

【高：最近在看什么书？】

【高：汉东降温了，注意加衣。】

【林小妍：报告写好了，发您邮箱了。高书记。】

【林小妍：在看《论法的精神》，有点难懂。】

【林小妍：谢谢高书记，您也注意身体。】

对话通常很短，他问，我答。他很少对我的回复发表看法，除了偶尔对学业相关的内容，会简略地指点一两句。

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感觉，变得更具体了。

他知道我在看什么书，知道汉东的天气，甚至有一次，在我抱怨食堂菜太咸之后没多久，他发来一句：【少吃盐，对身体好。】

我盯着那条消息，心里说不出的怪异。他真的在关注我的生活？这种关注，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赤裸裸的学术压榨，反而有点像是长辈的唠叨。

这种变化，让我心里的恐惧和那点扭曲的感激交织得更深了。怕他，但又隐隐习惯了这种“关心”，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期待手机的震动。

周末，亮平哥从省检回来，硬拉我去学校后街吃火锅。他塞了一口羊肉，吐槽省检的老检察官多么古板，案子多么复杂。

“不过真带劲！跟在学校完全两码事。小妍，你们中院咋样？天天家长里短，没劲吧？”

“还行，挺锻炼人的。”我夹着一片青菜。

“也是。”亮平哥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哎，对了，你之前去吕州开会，见到高老师了吗？他现在可是高书记了，气场是不是更足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筷子上的青菜掉进了油碟里。

“见到了。”我低下头，掩饰着情绪，“就在晚宴上打了个招呼。”

亮平哥完全没察觉我的异样，一脸羡慕，“高老师真是咱们的榜样！学术牛，从政也这么厉害！听说他在吕州搞得风生水起，雷厉风行。”

我看着亮平哥崇拜的表情，嘴里嚼着青菜，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嗯，高书记是挺厉害的。”我最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摸出来。

【高：下周《吕州日报》有篇我的专访，关于法治政府建设的。你可以看看。】

我的心跳又快了半拍。他连这种小事都记得告诉我？

“谁啊？”亮平哥凑过来想看。

我迅速按灭了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没、没什么，系里通知。”

亮平哥没在意，又埋头吃着锅里的毛肚。

回到宿舍，我打开电脑，搜到了那篇《吕州日报》的电子版。高育良的专访在头版，照片上的他穿着西装，眼神锐利，面容沉稳，谈吐间尽显政治智慧。下面的评论一片赞誉。

我仔细地看着每一个字，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遥远而强大的身影更近一点，就能更好地理解他那复杂难测的心思。看完，我甚至下意识地把电子版链接保存了下来。

窗台上的绿萝，新长出的藤蔓已经攀爬得很高，叶片绿得发暗，带着一种固执的生机。

又过去一段时间。

实习进入下半段，压力越来越大。张法官手里一个复杂的合同纠纷案，证据材料堆得像小山。连着几天加班核对，头晕眼花。

其中一个关键证据的结论出了问题，被对方律师当庭揪住质疑，张法官脸色很不好看。虽然错不在我，但那挫败感，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下班时间早就过了，法院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拐进了法院后街那条僻静的小巷子，靠在墙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巷口有车灯晃过，我没在意。直到脚步声靠近，一个阴影笼罩下来。

我吓了一跳，慌忙用手背抹眼泪，抬起头。

高育良站在面前。他没穿西装，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衬得身形更挺拔。

“高、高书记？”我声音带着哭腔，有点慌。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目光落在我还挂着泪痕的脸上。

“怎么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

“没什么。”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这副狼狈样子，“工作上的事有点没做好。”

他还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的视线移开了。然后，他递过来一样东西。

一块手帕。干干净净，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

我没接，愣在那里。

“擦擦。”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迟疑着，慢慢接过手帕。我捏在手里，没敢往脸上擦。

“压力大？”他又问。

“……嗯。”我小声应着，手指绞着那块手帕。

“正常。”他语气平淡，“刚开始都这样。要求严，是好事，能学到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又转回来，落在我脸上。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浑身僵住的动作。

他抬起手，不是递东西。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他用拇指的指腹，擦过我眼下残留的一点湿痕。动作很轻，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我僵在原地，呼吸都停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撞得耳膜嗡嗡作响。脸上被他碰过的地方，滚烫一片。

他收回手，表情没什么变化。

“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跟我说。”他看着我说，声音平稳，“别自己躲着哭。”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会愣愣地看着他。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递到我面前。

“出差看到的小玩意儿，觉得适合你。”他语气随意。

我没动，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手帕。

他也没催，就那么拿着盒子。

最终，我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盒子。盒子很小，很轻。

“回去吧。”他说，“早点休息。”

我猛地低下头，含糊地说了句“谢谢高书记”，攥着手帕和盒子，逃跑般地冲出了巷子。

一路跑回宿舍，关上门，背靠着门大口喘气。心跳还是快得吓人。脸上被他碰过的地方，依旧滚烫。

我慢慢摊开手心。那块手帕已经被我攥得皱巴巴，还有那个小小的盒子。

我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很细的项链。

我看着那条项链，心里乱得不行。他？他送我东西？还摸了我的脸？

那个高高在上、冷酷严厉的高书记，那个让我怕到骨子里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我把项链放回盒子，塞到枕头底下。像是藏起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那一晚，我失眠了。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巷子里昏暗的光线，他深沉的注视，指尖冰凉的触感，和那句“可以跟我说”。

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