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吕州。
黑色轿车行驶在陌生的街道上。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一路无话。我坐在后排,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包里放着那本笔记,一个可笑的、自欺欺人的借口。
车最终停在一处安静的临湖别墅区。绿树掩映,几乎看不到行人。司机替我拉开车门,指了指其中一栋:“高书记在里面等您。”
我深吸一口气,脚步有些发飘地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手还没抬起,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高育良站在门内。他依旧穿着那身浅灰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
“来了。”他淡淡地说,侧身让开通道。
“高书记。”我低声应着,几乎是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别墅内部装修是沉稳的中式风格,宽敞,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坐。”他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自己则走向旁边的厨房岛台,“喝点什么?茶?还是水?”
“水,谢谢。”我僵硬地在沙发边缘坐下,目光不敢乱瞟,只能盯着面前茶几上的木纹。
他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他没有坐回主位,而是很自然地坐在了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距离不远不近。
“路上顺利吗?”他问,语气平常得像闲聊。
“顺利。”我端起水杯。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惯有的审视,但似乎比视频里更直接。“最近睡眠不好?”他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下:“……有点。”
“压力太大。”他语气肯定,“张法官那边,案子结了就不用再想了。以后遇到的事,会比这复杂得多。”
他身体微微前倾,拿起茶几上那本我带来的笔记,随手翻了两页,又放下。“书在楼上书房,一会儿拿给你。”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锁定我,“叫你来,主要是想听听你自己对未来的想法。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我攥紧了水杯。来了,正题。
“我还没想太清楚。”我老实回答,声音发虚,“可能先试试考法院或者检察院?”
“嗯。”他点点头,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汉东的司法系统,盘子就那么大。机会有,竞争也激烈。”他话锋一转,“吕州这边,这几年发展快。平台和机会,不比它差。”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是在暗示我来吕州?
“当然,看你自己选择。”他语气平淡,“你还年轻,眼光可以放长远一些。重要的不是起点在哪里,而是……跟对人,做对事。”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我……我知道。谢谢高书记指点。”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墙上钟表秒针走动的声音。
忽然,我感觉到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他站起身,走了过来,停在我面前。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呼吸停滞。
他伸出手,缓缓地落在了我的头顶。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像长辈抚摸孩子的头。
但我知道,不是。绝不可能是。
我的身体僵直得像一块石头,动弹不得。
他的手在我发顶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向下滑落,拂过我的鬓角,最后,轻轻落在了我的脸颊上。和上次在巷子里一样的位置。
“是个好苗子。”他开口,声音低沉,目光沉静地落在我的眼睛上,“就是……太绷着了。”
他的拇指轻轻压了压我的唇角。
“放松点。”他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在我这,不用这么紧张。”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和抵抗能力,在他这看似温和、实则充满绝对掌控力的触碰下,彻底瓦解。
他突然收回手,“走吧,去书房拿书。”然后转身,语气恢复如常。
我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上楼梯。
书房很大,两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他从书架上精准地抽出一本书,递给我。
正是那本我所需要的注解版。
“谢谢高书记。”我接过书,指尖微微颤抖。
他站在我面前,没有让开的意思。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比在楼下时更深。
“刚才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吕州,是个不错的选择。跟在我身边,你能看到的,学到的,会比在汉东按部就班多得多。”
他微微前倾,靠得更近了一些,“当然,”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这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逼迫,只有平静的、等待的、掌控一切的自信。
我知道,这不是选择。这是通牒。是通往一条无法回头的入口。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足以掌控我未来命运的男人,看着他那张沉稳英俊,但是又深不可测的脸。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我、我愿意跟着您学习,高书记。”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他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如同猎人收网时的神情。
他微微颔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很好。”他直起身,拉开了距离,“那本书,好好看。有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我。”
“是。”我低下头,心脏依旧狂跳,却奇异地安定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那辆黑色轿车,那个沉默的司机。我抱着那本厚重的书,看着窗外吕州繁华的景象,心里一片空茫,又一片滚烫。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彻底改变了。那条链子,或许很快,就不再需要藏在抽屉最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