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冰冷的雨水砸在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上，蜿蜒的水痕扭曲了城市夜景的绚烂灯火。颜缘端着马克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残留的温度，目光却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那片被模糊的霓虹。

“宴宴...”一个久远而温柔的名字滑过舌尖，轻得像一缕快要消失的叹息。

十年，那道在雨天公路上惊惶窜过的黑色小身影，那份被卷入轮胎底下时沉闷的轻响，那个她跪在泥泞里徒劳捂住后腰渗血的伤口却被无情雨水冲走的无助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再好的时光也无法彻底抹去灵魂深处被挖走一块的钝痛。

桌上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出助理小林的留言提醒：“颜老师！明天画展最终布置确认别忘了！尤其‘寻踪’系列那些小狗，位置灯光可全指着您过目呢！”后面是一连串紧张的冒汗表情。

颜缘吸了口气，强迫思绪从那湿冷疼痛的回忆里拔出。她回头扫了一眼空旷寂静的工作室，目光最终落在角落倚墙而立的一排巨大的、蒙着厚实白布的油画。那是她近十年的心血凝结，也是明日这场名为“流光碎片”的个人大展的重中之重。她走过去，指尖微微用力，挑开了其中最大一幅画作覆盖布的一角。

一块温暖、明亮的麦田金灿灿地涌出画面。画面中心，一只毛发蓬松泛着健康光泽的小黑狗正快乐地追逐着一只看不见的蝴蝶，奔跑跳跃的姿势充满傻乎乎的、全然信任生命的快活。它微微侧过来的小脑袋上，一对湿润的眼睛像是盛着世上最干净的阳光。它叫“宴宴”，曾是她在那段苍白青春里唯一的亮色，然后猝然熄灭。

画布左下角，是她惯用的签名“Y.Y”，墨迹早已干透，却仿佛仍带着当年落笔时滚烫的希望和未能守护住的心悸。

指尖轻轻拂过画面上小狗柔软的毛发，颜缘心头酸涩，猛地拉下了白布，重新将那份鲜明到刺眼的记忆尘封起来。“……傻瓜。”她低声对画布说，也对自己说。

翌日，“云上”美术馆。精心设计的射灯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在洁白墙面和深灰地板上切割出大小不一的几何光区。空气里浮动着新漆、鲜花以及高档人群身上混合香水味的独特气息。人来人往。

颜缘站在自己的巨幅海报前，一身简约的燕麦色高领针织长裙勾勒出流畅动人的线条，卷曲的深栗色中短发随意散落肩头。她唇角挂着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应对着一波波前来寒暄恭维的宾客、媒体和藏家。她的视线礼貌地扫过一张张脸，疏离而高效。

“颜小姐的‘寻踪’系列，那份失去后的温柔凝视，真是直击人心。”一位年长的收藏家握着她的手，语气感慨。

颜缘保持着微笑，正欲说些得体的感谢，眼角的余光却像被什么无形的线陡然扯住。入口的光影交界处，一个男人刚刚踏入展厅。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微妙的减速键。喧嚣嘈杂的人群背景音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展厅深处不知何处的扩音器里传来古典乐悠扬而断续的小提琴独奏。

那男人很高，身型挺拔修长，剪裁精良的深黑色羊绒长大衣敞着，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墨色衬衫，包裹着他紧实流畅、显然是长期自律训练带来的力量薄肌线条。他穿过浮动的人影，姿态疏离。微长的黑色卷发凌乱而不失章法地堆在额角耳后，在展厅冷峻的光线下泛着墨玉般的光泽。如同磁场，原本簇拥在颜缘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然后窃窃私语。

“顾总？稀客啊！”

“顾宴辞？盛筵集团的顾宴辞？他也对当代艺术感兴趣？”

顾宴辞。这个名字在周围的低声议论里清晰地浮现。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束来自海报下的、过于专注以至于有些失礼的凝视，他微微偏转了脸。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准确地、稳稳地落在了颜缘身上。

轰然一声。

颜缘听见自己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断裂了。

太像了。不，不是像，是那种几乎要撬动地壳、颠覆她所有认知的荒谬绝伦的相似感！

不是他完美无瑕的脸部轮廓，也不是那份带着天然威慑力的气质。而是……他的眼睛！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那双眼睛的颜色在周遭明亮的光线下清晰得无法忽视——不是亚洲人常见的深棕或浅褐。那是一种近乎纯粹、沉淀着古老森林般静谧感的金褐色！纯粹，明亮，像是凝固的火焰，也像是……盛满了夏日阳光的玻璃珠。

和她记忆里那只小黑狗奔跑在麦田阳光下、充满依赖和快活的眼眸，在她无数次梦回惊醒、画过千百遍又最终被车祸带走的那个画面里“宴宴”的眼睛……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掌心。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脸上？！

周围的声音重新灌入耳中，将她从那瞬间窒息的震惊里打捞出来。

“……顾先生您好，真是荣幸！这位正是我们这次展览的主角，画家颜缘女士。”不知何时走到顾宴辞面前殷勤引荐的画廊经理，正笑着朝颜缘方向示意。

顾宴辞的目光并未离开她，他微微颔首，迈步向这边走来。步伐沉稳，踩在光洁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颜缘紧绷的心弦上。他在她面前一米处停住。

“颜小姐。”顾宴辞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带着商场上惯有的清晰冷静，像是质地最坚硬的寒冰被轻轻敲击，“久仰。您的作品……”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她身后海报上那只奔跑的小黑狗，“非常动人。”

金褐色的虹膜清晰地映入颜缘的眼帘。那种如同深渊般的熟悉感几乎要将她吞没。她只能凭本能伸出手，指尖冰冷。“顾总您好，感谢莅临。”每一个字都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他的手很大，干燥温暖，礼貌性地轻轻一握便松开。但那指尖传来的温度，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就在这时，他的助理匆匆走近，递给他一份文件，低声汇报着什么紧急事务。顾宴辞微微蹙眉，那瞬间的疏离感更加明显。

“抱歉颜小姐，” 他对颜缘点头示意，“今日确有要务处理，失陪。改日再向您请教画作深意。”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像是要在那精致的眉眼、微微卷翘的短发和震惊犹存的黑色瞳孔中确认些什么。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他转身，大衣摆划出利落的弧度，很快消失在入口涌动的人潮光线之中。只留下一道令人呼吸不畅的冷杉与雪松混合的凛冽气息，以及颜缘心中翻涌的海啸——荒谬，震惊，还有一丝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疯狂联想。

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试图把那纯粹金色的幻影挤出脑海。巧合，这绝对是一个荒谬到极致的巧合。一个衣冠楚楚、冷漠强势的商业集团总裁，怎么可能和她记忆中那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趴在宠物医院冰冷手术台上、有着同样纯粹金色眼睛的小生命有任何关系？

她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莫名悸动，将那惊鸿一瞥的金色烙印狠狠锁进记忆深处最偏僻的角落。然而，那缕冷冽的气息却固执地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指尖轻轻拂过画面上小狗柔软的毛发，颜缘心头酸涩，猛地拉下了白布，重新将那份鲜明到刺眼的记忆尘封起来。“……傻瓜。”她低声对画布说，也对自己说。

翌日，“云上”美术馆。精心设计的射灯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在洁白墙面和深灰地板上切割出大小不一的几何光区。空气里浮动着新漆、鲜花以及高档人群身上混合香水味的独特气息。人来人往。

颜缘站在自己的巨幅海报前，一身简约的燕麦色高领针织长裙勾勒出流畅动人的线条，卷曲的深栗色中短发随意散落肩头。她唇角挂着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应对着一波波前来寒暄恭维的宾客、媒体和藏家。她的视线礼貌地扫过一张张脸，疏离而高效。

“颜小姐的‘寻踪’系列，那份失去后的温柔凝视，真是直击人心。”一位年长的收藏家握着她的手，语气感慨。

颜缘保持着微笑，正欲说些得体的感谢，眼角的余光却像被什么无形的线陡然扯住。入口的光影交界处，一个男人刚刚踏入展厅。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微妙的减速键。喧嚣嘈杂的人群背景音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展厅深处不知何处的扩音器里传来古典乐悠扬而断续的小提琴独奏。

那男人很高，身型挺拔修长，剪裁精良的深黑色羊绒长大衣敞着，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墨色衬衫，包裹着他紧实流畅、显然是长期自律训练带来的力量薄肌线条。他穿过浮动的人影，姿态疏离。微长的黑色卷发凌乱而不失章法地堆在额角耳后，在展厅冷峻的光线下泛着墨玉般的光泽。如同磁场，原本簇拥在颜缘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然后窃窃私语。

“顾总？稀客啊！”

“顾宴辞？盛筵集团的顾宴辞？他也对当代艺术感兴趣？”

顾宴辞。这个名字在周围的低声议论里清晰地浮现。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束来自海报下的、过于专注以至于有些失礼的凝视，他微微偏转了脸。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准确地、稳稳地落在了颜缘身上。

轰然一声。

颜缘听见自己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断裂了。

太像了。不，不是像，是那种几乎要撬动地壳、颠覆她所有认知的荒谬绝伦的相似感！

不是他完美无瑕的脸部轮廓，也不是那份带着天然威慑力的气质。而是……他的眼睛！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那双眼睛的颜色在周遭明亮的光线下清晰得无法忽视——不是亚洲人常见的深棕或浅褐。那是一种近乎纯粹、沉淀着古老森林般静谧感的金褐色！纯粹，明亮，像是凝固的火焰，也像是……盛满了夏日阳光的玻璃珠。

和她记忆里那只小黑狗奔跑在麦田阳光下、充满依赖和快活的眼眸，在她无数次梦回惊醒、画过千百遍又最终被车祸带走的那个画面里“宴宴”的眼睛……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掌心。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脸上？！

周围的声音重新灌入耳中，将她从那瞬间窒息的震惊里打捞出来。

“……顾先生您好，真是荣幸！这位正是我们这次展览的主角，画家颜缘女士。”不知何时走到顾宴辞面前殷勤引荐的画廊经理，正笑着朝颜缘方向示意。

顾宴辞的目光并未离开她，他微微颔首，迈步向这边走来。步伐沉稳，踩在光洁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颜缘紧绷的心弦上。他在她面前一米处停住。

“颜小姐。”顾宴辞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带着商场上惯有的清晰冷静，像是质地最坚硬的寒冰被轻轻敲击，“久仰。您的作品……”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她身后海报上那只奔跑的小黑狗，“非常动人。”

金褐色的虹膜清晰地映入颜缘的眼帘。那种如同深渊般的熟悉感几乎要将她吞没。她只能凭本能伸出手，指尖冰冷。“顾总您好，感谢莅临。”每一个字都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他的手很大，干燥温暖，礼貌性地轻轻一握便松开。但那指尖传来的温度，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就在这时，他的助理匆匆走近，递给他一份文件，低声汇报着什么紧急事务。顾宴辞微微蹙眉，那瞬间的疏离感更加明显。

“抱歉颜小姐，” 他对颜缘点头示意，“今日确有要务处理，失陪。改日再向您请教画作深意。”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像是要在那精致的眉眼、微微卷翘的短发和震惊犹存的黑色瞳孔中确认些什么。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他转身，大衣摆划出利落的弧度，很快消失在入口涌动的人潮光线之中。只留下一道令人呼吸不畅的冷杉与雪松混合的凛冽气息，以及颜缘心中翻涌的海啸——荒谬，震惊，还有一丝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疯狂联想。

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试图把那纯粹金色的幻影挤出脑海。巧合，这绝对是一个荒谬到极致的巧合。一个衣冠楚楚、冷漠强势的商业集团总裁，怎么可能和她记忆中那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趴在宠物医院冰冷手术台上、有着同样纯粹金色眼睛的小生命有任何关系？

她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莫名悸动，将那惊鸿一瞥的金色烙印狠狠锁进记忆深处最偏僻的角落。然而，那缕冷冽的气息却固执地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