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回响 5

06.

音乐公司的合同摊开在餐桌上，白纸黑字，条款分明。张泽禹盯着那个闪耀的机会——全额奖学金，专业训练，出道保障。所有音乐人梦寐以求的起点。只需要一个签名，他的人生就会转向完全不同的轨道。

"附属艺术学校在北京市中心，住宿条件很好。"父亲指着合同上的相关条款，"文化课和专业课并重，不会耽误高考。"

母亲轻轻按住张泽禹的手："不需要现在决定，我们可以等到寒假。"

张泽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拨片手链。自从收到正式邀约后，左航变得异常忙碌，学生会工作、补习班、家庭事务...他们见面的时间锐减，连短信都变得简短而匆忙。

"我想...先和左航谈谈。"张泽禹轻声说。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父亲清了清嗓子："儿子，这终究是你自己的人生决定。左航是个好孩子，但他不能替你做选择。"

"我知道。"张泽禹收起合同，"只是...我们的歌是共同创作的，如果我真的要走这条路..."

他没说完，但父母似乎理解了。母亲温柔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第二天是周六，张泽禹一大早就给左航发了消息，问他今天有没有空见面。左航的回复出奇地快：「下午两点，黑胶时光？」

秋日的阳光已经不再灼热，但依然明亮。张泽禹提前半小时到了唱片店，发现阿杰正在整理新到的一批黑胶。

"哟，稀客啊。"阿杰笑着招呼他，"最近成大明星了，都不来小店了。"

张泽禹不好意思地笑笑："学校事情多..."他犹豫了一下，"左航...最近有来吗？"

阿杰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来过几次，都是一个人。买了几张古典唱片，说是送人的礼物。"他顿了顿，"你们...没事吧？"

"没事。"张泽禹摇摇头，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左航从没提过买古典唱片的事。

他在他们常坐的角落等待，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窗外的梧桐树叶开始泛黄，偶尔有一两片飘落。两点整，店门被推开，左航走了进来。

张泽禹几乎没认出他来——左航瘦了一圈，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黑眼圈，连标志性的阳光笑容都黯淡了不少。

"嘿。"左航在他对面坐下，声音有些沙哑，"抱歉，这几天有点忙。"

"你看起来..."张泽禹斟酌着用词，"很累。"

左航摆摆手："学生会换届，一堆烂摊子要处理。"他看向张泽禹，"你呢？听说音乐公司给你发正式邀请了？"

张泽禹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合同复印件："我想让你看看这个。"

左航认真阅读每一页条款，眉头渐渐舒展："条件很好啊，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他抬头，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恭喜你，张泽禹。你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我还没答应。"张泽禹低声说，"如果接受，下学期就要转学去北京。"

左航的手指在合同边缘轻轻敲击："当然要接受。这种机会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

"但是..."张泽禹咽了咽口水，"那就意味着..."

"我们会分开。"左航平静地接上他的话，"我知道。"

一阵沉默。唱片机正在播放一首忧郁的大提琴曲，低沉的音符在空气中振动，像是直接敲在心上。

"其实..."左航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我家出了点状况。我爸的公司破产了，我们可能要搬去南方，跟我外公一起住。"

张泽禹猛地抬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底。"左航苦笑一下，"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看你那么开心准备音乐公司的事，就..."

"你应该告诉我的！"张泽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引得阿杰往这边看了一眼。他压低声音，"我们是朋友啊，左航。朋友之间不应该隐瞒这种事。"

左航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正因为是朋友，我才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他深吸一口气，"你看，现在正好。你去北京追逐梦想，我去南方帮家里渡过难关。等一切好起来..."

"等一切好起来要多久？"张泽禹打断他，胸口发紧。

左航沉默了。窗外，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被风吹起，贴在玻璃上片刻，又被卷走。

"我不知道。"最终他诚实地说，"可能一年，可能更久。"

张泽禹突然意识到，他们正站在青春的十字路口，即将走向不同的方向。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他的心脏。

"所以今天是..."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告别。"左航轻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本来想等到你生日，但...提前送给你吧。"

盒子里是一条精致的银色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音符，内侧刻着"给世界上最好的歌手"。

张泽禹的眼眶瞬间发热："左航..."

"别这样。"左航勉强笑了笑，"又不是永远不见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我们可以视频，打电话..."

"那不一样。"张泽禹固执地说。

"是不一样。"左航承认，"但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他拿起项链，示意张泽禹转身，"来，我给你戴上。"

微凉的金属贴上皮肤，左航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后颈，系好扣环。这个简单的动作不知为何让张泽禹想起夏天左航教他游泳时，那双托住他后背的温暖手掌。

"好了。"左航的声音有些哑，"很适合你。"

张泽禹转身，发现左航的眼眶也红了。他们相对无言，只有唱片机里的大提琴声填补着沉默。

"我有个请求。"左航突然说，"走之前...能再唱一次《颜色》给我听吗？就像第一次在音乐教室那样，只有你和我。"

阿杰体贴地给了他们空间，甚至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张泽禹站在小店中央，没有麦克风，没有伴奏，只有他和他的声音。左航坐在老位置上，专注地看着他，就像半年前在音乐教室里那样。

张泽禹闭上眼睛，开始歌唱。这一次，没有紧张，没有恐惧，只有满溢的情感。他唱他们的初遇，唱午后的音乐教室，唱艺术节的掌声，唱夏日的泳池和星空。当他唱完最后一个音符睁开眼时，看到左航脸上无声滑下的泪水。

那天晚上，张泽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明天他就要给音乐公司回复，而左航下周就要随家人南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好好消化。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左航的消息：「睡了吗？」

张泽禹立刻回复：「没有」

三秒钟后，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左航的呼吸声从听筒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我在你家楼下。"左航说，"能下来吗？"

张泽禹轻手轻脚地下楼，生怕惊醒父母。左航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十月的夜风已经带着凉意，他裹着一件深色外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忘了给你这个。"左航递过一个U盘，"里面是所有我们录过的demo，还有几首我没给你看过的歌词。可能...对你有用。"

张泽禹接过U盘，指尖碰到左航的手掌，冰凉。"谢谢。"他轻声说，"上来坐坐吗？爸妈都睡了。"

左航摇摇头："太晚了。"但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张泽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想你走，你会留下来吗？"

这个直白的问题像箭一样刺中张泽禹的心脏。他张嘴想回答，却发现没有简单的答案。他想追逐音乐梦想，但也不想失去左航。这两个愿望在此刻变得水火不容。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

左航点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回答："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没问。"他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让你做这种选择。你的才华...它属于更大的舞台，不该被埋没在小城市里，更不该因为某个人而放弃。"

"但那个人是你。"张泽禹的声音发抖。

路灯下，左航的眼睛闪烁着水光。"正因如此，我更应该放手。"他向前一步，轻轻拥抱了张泽禹，"无论你去到哪里，成为多么了不起的歌手，记住，永远有个人在为你骄傲。"

这个拥抱短暂而克制，却在分开时让张泽禹感到刺骨的寒冷。左航已经转身走向街角，背影在路灯下显得异常孤独。

"左航！"张泽禹突然喊道。

左航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们会再见的，对吧？"

片刻的沉默后，左航举起手挥了挥，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早晨，张泽禹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手续办理得很快，十一月底他就要启程前往北京，提前适应新学校。父母既为他高兴，又为即将到来的分离感到不舍。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张泽禹忙着办理转学手续，收拾行李，参加音乐公司的预备课程。他给左航发过几次消息，回复总是简短而匆忙——家里一团乱，忙着打包，外公生病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张泽禹独自来到"黑胶时光"。阿杰告诉他左航一家昨天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他留了这个给你。"阿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信封，"说等你来的时候再给。"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和一张字条。照片上是他们在艺术节后的合影，两人肩并肩站在舞台上，笑容灿烂。字条上只有简单几行字：

「北京冬天干燥，记得多喝水。

唱歌前做热身，别伤到嗓子。

累了就休息，别太勉强自己。

你永远是最棒的。

——左航」

张泽禹将照片和字条小心地放进钱包。阿杰默默递给他一杯热可可，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他会回来的。"阿杰说，"那种眼神的人，不会轻易放弃。"

张泽禹点点头，啜饮着热可可，甜中带苦，就像这个即将结束的秋天。

出发前的晚上，张泽禹收拾好最后一件行李——左航送他的项链和手链被小心地放在一个绒布盒子里，准备随身携带。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明天的航班？一路平安。——L」

张泽禹盯着这条简短的信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嗯，明天上午十点。你那边怎么样？」

回复来得很快：「一切都好。外公家靠海，空气湿润，你会喜欢的。」

张泽禹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有太多想说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只打出一句：「有机会一定要来看看。」

「一定。」左航回复，「做个好梦，明天见。」

张泽禹知道这个"明天见"不是字面意思，但他还是感到一丝安慰。他将手机放在枕边，闭上眼睛，梦见了夏日阳光下的泳池，和那双托住他的温暖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