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气氛因接二连三的变故和沈相信中所言的危机，变得越发压抑紧张。巡逻的护卫明显增多，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惹祸上身。
阿丑的行动也受到了更多限制。沈星阑似乎被那封信吓得不轻，更加依赖采薇，对阿丑的信任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影，不再让她处理任何与书房有关的杂物。
机会似乎消失了。
一个滴水成冰的深夜。阿丑被指派去给清漪园小厨房的守夜婆子送一壶热姜茶。她提着食盒，走在覆满厚霜的青石小径上。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就在她穿过一片假山石林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的闷哼声和浓重的血腥味，随着寒风飘了过来！
阿丑的脚步瞬间停住，如同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隐入一块巨大的太湖石阴影中。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咻——！”一道细微的破空声！ “呃！”又是一声闷哼，似乎更近了！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呼喝声传来： “这边！他受伤了，跑不远！” “搜！仔细搜！相爷有令，格杀勿论！”
是相府的护卫！他们在追捕什么人？联想到沈相信中提到的“寒剑尘似得密匣”，阿丑的心猛地一沉。
追捕的声音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假山石林里恢复了死寂，只有寒风呼啸。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固执地弥漫在空气中，源头似乎就在不远处。
阿丑如同幽灵般，贴着冰冷的假山石壁，悄无声息地朝着血腥味最浓的方向移动。她的心跳平稳，眼神锐利如鹰。绕过几块嶙峋的怪石，在一处背风、被枯藤半掩的狭窄石缝里，她看到了目标。
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蜷缩在那里。他身形高大，即使蜷缩着也透出一股力量感。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他的左肩胛处，赫然插着一支弩箭！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衫，还在不断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虽然蒙着面，但那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和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凌厉气息，即使重伤昏迷也未曾完全消散。阿丑几乎瞬间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监察司首座，寒剑尘！沈相信中那个“似得密匣”、令其忌惮无比的男人！
他竟然潜入了相府，还受了重伤！护卫正在搜捕他，留在这里，他必死无疑！
阿丑的脑中飞速运转。救？风险巨大，一旦被发现，自己必死无疑，还可能暴露。不救？寒剑尘若死，沈相最大的威胁之一消失，自己借力打力的计划将受挫。而且…他身上的“密匣”…
就在她权衡利弊的瞬间，远处又传来护卫搜索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寒剑尘似乎被声音惊动，眼皮微微颤动，似乎要醒过来。
阿丑不再犹豫！她迅速放下食盒，蹲下身。她没有去拔那支致命的弩箭，而是飞快地从自己怀里（贴身藏着一个简陋的小布包，里面是她收集的一些应急药物，包括止血的草药粉）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混合了多种强效止血草药（甚至含微量椅椿根粉末以麻痹止痛）的深褐色粉末，一股脑地、用力按在了寒剑尘的伤口周围！
“唔！”剧痛让昏迷中的寒剑尘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眼睛倏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即使在重伤剧痛之下，依旧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瞬间锁定了近在咫尺的阿丑！那眼神充满了警惕、杀意和一丝…惊愕？
阿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慌乱。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他肩上的箭，又指了指自己耳朵，做出倾听追兵动静的手势，然后用力摇了摇头（示意不能拔箭）。接着，她指了指石缝深处更隐蔽的角落，又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外面追兵的方向，最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动作简洁，意图明确：我帮你止血藏好，我去引开追兵，别出声！
寒剑尘冰冷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他看清了眼前的人：一个极其瘦小的相府丫鬟，穿着灰扑扑的旧袄，小脸冻得发青，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惊人，沉静得像深秋的古井。她按在自己伤口上的手很小，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护卫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已近在咫尺！
阿丑不再看他，猛地抽回手，将沾血的纸包迅速塞回怀里。然后，她提起食盒，深吸一口气，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突然从藏身的石头后“慌乱”地跑了出来！她故意踢倒了一块松动的石头，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谁？！”护卫的厉喝声和脚步声立刻被吸引过来！
阿丑“吓得”浑身一抖，食盒脱手掉在地上，里面的姜茶壶摔得粉碎！她“惊恐”地看向冲过来的护卫，指着与寒剑尘藏身处相反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喊道：“鬼…有鬼影…往…往那边跑了！好快！吓死我了！” 她脸上恰到好处地布满了真实的恐惧（源于对被发现后果的恐惧），指向荷花池的方向。
护卫头领狐疑地看了一眼地上摔碎的姜茶壶和“吓坏了”的小丫鬟，又看了看她指的方向——那边确实通往僻静的荷花池。想到府中最近的“闹鬼”传闻，护卫头领心中一凛，对手下喝道：“追！”一群人呼啦啦地朝着荷花池方向追去。
阿丑看着护卫们跑远，这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碎片，动作笨拙而缓慢。直到确定护卫不会折返，她才迅速清理干净痕迹，提起空食盒，快步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那石缝一眼。
冰冷的石缝深处，寒剑尘捂着被药粉覆盖、暂时止住血的伤口，背靠着冰冷的石头。他听着外面小丫鬟“慌乱”的表演和护卫远去的脚步声，感受着伤口传来的、带着奇异麻痹感的凉意，那双冰冷的鹰眸深处，第一次映出了一个清晰的、瘦小的身影。他缓缓抬起刚才被阿丑按过伤口的手，指尖还残留着那冰凉却异常稳定的触感，以及一丝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苦涩药味。
“阿…丑…” 他无声地咀嚼着刚才从护卫呼喝中听来的名字，眼神复杂难明。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