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日这天是个晴好的秋日，天是淡蓝的，风里带着桂花香，吹在脸上暖融融的。
清晨七点，沈听寒的车就停在了苏曼卿家楼下，后备箱里堆着准备好的东西：听寒妈妈晒的橘子干装在竹篮里，马依岚包的元宝奶糖用碎花布裹着，苏曼卿还特意带了外婆当年没织完的向日葵毛线团，放在一个旧布包里。
“二姨呢？不是说一起去吗？”马依岚趴在车窗上往巷口看，刚说完，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苏玉茹穿着件深灰外套，手里捧着个长木盒，脚步比平时慢了些，鬓角的珍珠发卡换成了银簪，显得温和了许多。
“二姨！这里！”马依岚推开车门跑过去，目光落在木盒上，“这里面就是外婆的青布旗袍吧？”
苏玉茹点点头，把木盒抱得更紧了些：“洗干净烫过了，没敢叠太实，怕皱了。你外婆当年最宝贝这件旗袍，说穿它去听昆曲最自在。”
苏曼卿走过来，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二姨，辛苦您了。”
这一声“辛苦”让苏玉茹愣了愣，随即别过脸，声音轻了点：“应该的，她也是我姐。”
车子往城郊公墓开，路上很安静，马依岚没像平时那样闹，手里捏着颗包好的元宝糖，指尖蹭着糖纸。“妈，外婆坟前会不会有杂草啊？我带了小铲子，等会儿咱们一起清理。”
“不用，”苏玉茹突然开口，“我昨天提前来过了，把杂草都拔了，还在坟前摆了束野菊花——你外婆当年就爱这种不挑地方长的花，说比温室里的香。”
马依岚眼睛亮了：“二姨，您也知道外婆喜欢野菊花啊？我还以为您只知道规矩呢！”
苏玉茹被逗得嘴角动了动，没反驳，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橘子，递给马依岚：“刚买的，路上吃，你外婆说你小时候坐车总晕车，吃点橘子能好点。”
马依岚接过橘子，指尖触到微凉的果皮，突然想起李伯说的“外婆总给妈妈留橘子”，心里暖暖的——原来二外婆记得这么多关于外婆和她的事，只是以前没说过。
公墓在半山腰，车子停稳后，几人拎着东西往上走。外婆的墓碑很干净，碑上嵌着的黑白照片里，外婆穿着明黄旗袍，笑得温和，跟马依岚旗袍上的兰草纹相映。坟前果然摆着束野菊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姐，我们来看你了。”苏玉茹先走到墓碑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长木盒，青布旗袍叠得整整齐齐，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草，是外婆亲手绣的。她轻轻把旗袍铺在墓碑旁的石台上，动作笨拙却认真，指尖碰到布料时，眼圈悄悄红了，“我把旗袍带来了，你看看，还跟当年一样……以前总说你‘没规矩’，其实是我怕你受委屈，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
马依岚把竹篮里的橘子干和新鲜橘子摆好，又拿出几颗元宝奶糖，放在旗袍旁边：“外婆，这是我包的奶糖，葡萄味的，比您那会儿吃的麦芽糖甜。听寒妈妈说您爱吃橘子干，我也带来了，您尝尝。对了，我妈现在会跟我笑了，二外婆也不总说规矩了，我们都好好的，您别担心。”
苏曼卿蹲下身，把没织完的向日葵毛线团放在墓碑前，指尖轻轻碰了碰碑上的照片：“妈，谢谢您当年没拦着我去唱昆曲，谢谢您把安安的糖纸夹在《女诫》里，谢谢您偷偷给我留橘子……以前我总觉得您严厉，现在才懂，您的爱都藏在这些小事里。安安回来了，我们以后每年都来看您，还会把您没织完的向日葵毛衣织完，给安安穿。”
听寒妈妈站在一旁，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说：“大姐，您放心，曼卿和安安有我照顾呢！我跟曼卿约好了，等天冷了，就一起给安安织围巾，用您剩下的浅碧色毛线，再掺点向日葵的黄色，肯定好看。听寒和安安也好好的，您当年想让他们‘认伴’，现在如愿了。”
沈听寒没多说什么，只是帮马依岚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又拿起小铲子，把坟前的土轻轻拢了拢——他记得小时候外婆总说“坟前土要平，这样祖宗才安心”，虽然记不清具体是哪年听的，却一直没忘。
“听寒，你也跟外婆说句话嘛！”马依岚拉了拉他的袖子，“就说你会陪我来看外婆，还会陪我织围巾！”
沈听寒耳尖红了，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轻声说：“外婆，我会照顾好安安，也会陪她每年来看您。您没织完的毛衣，我也会帮忙，不会让它烂尾的。”
风轻轻吹过，把野菊花的香送过来，也吹得青布旗袍的衣角轻轻晃，像外婆在回应他们的话。苏玉茹看着墓碑前的东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几颗水果糖，放在奶糖旁边：“这是我昨天买的，橘子味的，你外婆以前总说我爱吃甜的，其实她比我还爱吃……”
马依岚看到了，赶紧递了颗自己包的元宝糖给她：“二姨，吃我的！葡萄味的，可甜了！”
苏玉茹愣了愣，接过糖，指尖捏着花花绿绿的糖纸，突然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在马依岚面前笑，虽然很淡，却很真实。“谢谢安安。”
苏曼卿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暖流裹着——以前总觉得和二姨之间隔着“规矩”的墙，现在才发现，墙早被这些细碎的温暖拆了，剩下的都是血脉里的牵挂。
几人在坟前待了一个多小时，太阳慢慢升高，洒在墓碑上，也洒在他们身上。离开时，马依岚回头看了眼墓碑，青布旗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橘子干和奶糖摆得整整齐齐，像在跟他们说“再见”。
“妈，下次来，我们把织好的围巾带来给外婆看看好不好？”马依岚坐在车里，手里还捏着颗橘子味的糖，是苏玉茹给的。
“好啊。”苏曼卿笑着点头，转头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苏玉茹，她正看着窗外，手里捏着那颗元宝糖，没舍得吃。
沈听寒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轻声说：“等周末，我们一起去买毛线，把外婆没织完的毛衣织完。我妈说，她记得外婆当年想织的图案，是向日葵绕着兰草，跟安安旗袍上的一样。”
“真的？”马依岚眼睛亮了，凑到前排跟苏玉茹说，“二姨，到时候您也来一起织吧！您肯定会织兰花，外婆的旗袍领口就是您帮她绣的吧？”
苏玉茹愣了愣，随即点头：“好，我来。”
车子驶下山坡，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马依岚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手里的糖纸在风里轻轻飘。她看着窗外掠过的向日葵花田，突然觉得，外婆从未离开——她在风里，在花香里，在大家手里的糖里，在即将织起的毛线里，在每一个记着她、爱着她的人心里。
“外婆，我们走啦！”马依岚对着窗外喊，声音被风吹得很远，“明年我们还来，给您带新织的毛衣！”
风好像真的传了回应，吹得向日葵花瓣轻轻晃，像外婆在说“好啊”。
车里很安静，却满是暖意，苏曼卿和苏玉茹偶尔说几句话，马依岚和沈听寒聊着织毛衣的事，听寒妈妈在一旁笑着搭话，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像一条温暖的线，把过去、现在和未来，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