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的灯火亮了三日三夜,哀嚎求饶声时断时续,如同地府传来的呜咽,给即将到来的皇后寿诞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最终呈到容音面前的供词,厚厚一沓,牵扯出内务府数名库吏、帮办,甚至一位分管库房的掌案太监。他们的供述惊人一致:皆称是贪图银钱,以次充好,将受了潮气、甚至有些发霉变色的劣等贝类混入珍珠中研磨,企图蒙混过关,绝无谋害皇嗣之心。
链条清晰,人证物证“确凿”,到此为止。再往上,便是一片模糊,查无可查。
容音看着那供词,指尖冰凉。好一个“贪图银钱”!好一个“以次充好”!所有的狠毒算计,都被完美地包裹在了“渎职贪墨”这层外衣之下。即便她心知肚明幕后主使是谁,却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高贵妃,果然手段老辣,断尾求生,毫不犹豫。
皇帝震怒,下旨将一干涉事人等严惩不贷,或流放或杖杀,内务府迎来一场大清洗。但对储秀宫,却无只字片语的责难。
容音在皇帝面前,并未多言。她知道,此刻没有铁证,任何指认都会显得她心胸狭窄,借题发挥。她只是默默地将长春宫的防卫和永和宫的照料安排得更加滴水不漏。
寿宴那日,长春宫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命妇朝贺,百官称颂,皇后端坐凤位,接受四方恭祝,仪态万方,笑容得体。
高贵妃盛装出席,珠光宝气,艳光四射,仿佛永和宫那场风波与她毫无干系。她甚至举杯向容音敬酒,言辞恭谨,笑容灿烂:“恭祝皇后娘娘千秋,愿娘娘芳龄永继,福泽绵长。”
容音举杯,与她遥遥相对,唇角含笑,眼神却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贵妃有心了。”
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底下暗流汹涌,唯有彼此心知。
宴席过半,丝竹悠扬。高贵妃斜倚在案后,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侍立在容音身后不远处的魏璎珞,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嘲。她侧头对身边的心腹宫女低语几句,宫女悄然退下。
不多时,一列宫女端着精美的甜汤羹盏,鱼贯而入,为各桌贵客添汤。一名宫女走到魏璎珞附近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
“啊!”惊呼声中,手中滚烫的甜汤脱手而出,直直地朝着魏璎珞的身上泼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
魏璎珞反应极快,下意识便要侧身躲闪,但她身后便是其他低品阶的宫嫔命妇,若她躲开,这滚烫的汤汁势必泼溅到他人身上,冲撞寿宴,其罪非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魏璎珞硬生生止住了躲闪的趋势,只来得及微微偏转身子——
“嗤啦”一声滚烫的液体泼溅声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
大半碗滚烫的甜汤,尽数泼在了魏璎珞的左边胳膊和前襟上!单薄的夏衣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热气蒸腾!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那闯祸的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皇后娘娘恕罪!求璎珞姐姐恕罪!”
容音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璎珞!”
明玉和尔晴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魏璎珞疼得脸色发白,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死死咬着唇,没有叫出声。她抬起右手,示意自己无碍,声音因疼痛而微微发颤:“奴婢……奴婢失仪,惊扰娘娘、惊扰各位主子……”
高贵妃此刻才像是刚注意到这边的骚动,惊讶地用手帕掩了掩唇:“哎呀!怎么这般不小心!这滚烫的汤……快,快传太医!”
她语气关切,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快意的冰冷。教训不了主子,还收拾不了一个奴才?这碗汤,不过是道开胃小菜。
容音目光冰冷地扫过高贵妃,又落在那瑟瑟发抖的宫女身上,心中明镜一般。她强压下怒火,沉声道:“还不快扶她下去!传太医!”
立刻有太监宫女上前,搀扶着魏璎珞快速退下。
寿宴的气氛被这意外打断,显得有些尴尬。容音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面上恢复平静,端起酒杯:“些许意外,无妨。诸位继续。”
只是那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偏殿内,太医匆匆赶来,剪开魏璎珞的衣袖,只见左臂至手背一片通红,已然起了数个硕大的水泡,触目惊心。
太医连忙上药处理,动作间,魏璎珞疼得浑身紧绷,却依旧一声不吭,只死死盯着殿顶的彩绘,眼神冷得骇人。
她知道,这不是意外。那宫女摔倒的角度,泼汤的方向,太过精准!是高贵妃的警告,也是报复!
好,很好。
她魏璎珞,记下了。
殿外的丝竹声隐隐传来,更衬得偏殿内一片死寂。疼痛如火灼烧,却远不及她心中那滔天恨意的万分之一。
这场无声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