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省省公安厅刑侦楼的会议室里，夕阳的余辉正被逐渐浓重的暮色吞噬，只剩下桌上台灯投下的几片昏黄光晕。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混杂着速溶咖啡的焦香和打印纸的油墨味，沉甸甸的，像极了专案组此刻的心情。
秦锋站在白板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扣着一支马克笔。白板上贴着四张年轻女性的照片，笑容各异，却都凝固在生命终结的前一刻。照片下方，是密密麻麻的标注和红线，试图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生命串联起来。
"第四具尸体，今天早上发现的。"秦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江晚，29岁，建筑设计师，死在自己的工作室。和前三起一样，密室，无挣扎痕迹，体内有微量镇静剂，死因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氰化物中毒！"
长桌末端，沈彻抬起眼。他穿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袖口严谨地扣到腕骨，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像手术刀。"毒理报告刚出来，氰化物剂量精确，足以瞬间致死。镇静剂成分与前三者一致，是医用级别的咪达唑仑，但剂量控制得很微妙，刚好让人失去反抗能力，却不会提前引发呼吸抑制。"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实验报告，"另外，现场同样发现了那个符号。"
他推过来一张高清照片，画面中心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印记，刻在工作室墙角的踢脚线内侧，像是用某种尖锐物划上去的。符号由三个交织的弧线组成，形似扭曲的蛇，又带着某种诡异的对称美感。
"又是这鬼东西。"陆林歌猛地往后一靠，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嘴里嚼着口香糖，染成闷青色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眼神却亮得惊人。"沈法医，你确定这玩意儿不是哪个非主流艺术家的签名？我把工作室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这个破符号，连半个多余的指纹都没找到。凶手是幽灵吗？"
"说不定真是幽灵。"刘沐阳推了推眼镜，指尖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飞快滑动，屏幕上闪过一串串代码，"我黑进了江晚所有的电子设备和社交账号，往前翻了三年的记录，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这四个人，社交圈、职业、生活轨迹，完全是平行线，唯一的交点就是这个符号。"他转头看向陆林歌，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比你跟我的交集还少。"
"刘沐阳你找抽是吧？"陆林歌伸手就去抢他的电脑，被刘沐阳灵活躲开，两人你来我往间，会议室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些。
"好了。"秦锋沉声喝止，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苏清砚，"清砚，侧写有更新吗？包括前三位受害者的信息，还有凶手可能的职业。"
苏清砚放下手中的笔，她穿着一条浅灰色的连衣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灯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过于锐利的洞察力。"第一位受害者，林薇，26岁，幼儿园老师，死于家中卧室，机械性窒息，现场发现一件不属于她的红色羊毛衫，卧室书桌的一角刻有神秘符号；第二位，周婷，28岁，护士，死于出租屋浴缸，溺水身亡，衣柜里有一件全新未拆标的红色羊毛衫，神秘符号被画在浴室的镜面上；第三位，赵曼，30岁，自由撰稿人，死于书房，过量服用安眠药，书桌上搭着一件红色羊毛衫，稿纸上发现了神秘符号。"她条理清晰地补充着前三位死者的信息，随后话锋一转，"凶手应该是男性，年龄在25到30岁之间，极度自律，甚至可能有强迫性人格。"
"从镇静剂的剂量控制和氰化物的瞬间致死来看，他精通医学，尤其是药剂学，可能从事医疗、制药相关行业，或者是需要精细操作的技术工种，比如实验室研究员、精密仪器维修师。"苏清砚的侧写更具体了些，"他对建筑结构似乎也有了解，否则无法在四起密室案中做到来去无踪，建筑设计师、工程师的职业也不能完全排除。选择密室作案，说明他心思缜密，享受掌控感，可能在现实生活中比较压抑。"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那个符号的照片上："这个标记反复出现，线条精准，角度对称，有美术功底或绘图经验的可能性很大。它可能是他的签名，也可能是一种宣言。他在向我们炫耀，或者……在传递某种信息。结合受害者均为年轻女性，且死前没有遭受虐待来看，他的动机更可能是心理层面的，与过去的创伤有关，这些女性或许象征着他创伤记忆里的某个人。"
"创伤？"陆林歌嗤笑一声，"我看他是纯粹的反社会。还有那红色毛衣，总不能是巧合吧？搞不好是某种仪式。"
"不，反社会不会留下如此具有个人标识的符号，"苏清砚摇头，"他需要被关注，只是用错了方式。至于红色毛衣，确实值得注意，但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有可能是刻意留下的误导线索。"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冷风裹挟着夜色灌了进来。秦锋猛地回头，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松开，眼底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人来了。"秦锋迎上去，站在他身边的是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冲锋衣，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的头发很短，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组合在一起有种沉静的锐利感。只是那双眼睛，像是蒙着一层薄雾，藏着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深沉的东西，让人看不透。
会议室里的喧闹瞬间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
"给大家介绍一下，"秦锋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热络，"张瑾一。"
"张瑾一？"陆林歌猛地站起来，口香糖差点从嘴里掉出来，眼睛瞪得溜圆，"那个……传说中破了'镜像连环案'，然后突然消失的张教授？"
张瑾一的目光淡淡扫过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小陆，没规矩。"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陆正威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便服夹克，头发有些花白，精神却矍铄得很。"瑾一啊，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年轻。"
"陆厅。"张瑾一的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
"别叫陆厅，显得生分。"陆正威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我知道你这些年不想碰案子，但这次不一样。"他指了指白板上的符号照片，"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
张瑾一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三个扭曲的弧线像是活了过来，在他眼前盘旋、放大，最后与记忆深处某个血色模糊的画面重叠。五年前，李语柠的尸体被发现时，她紧握的指缝里，就藏着一块刻有相同符号的碎骨。只是眼前的符号，线条似乎比记忆中更流畅些，少了几分癫狂，多了几分刻意的规整。
"五年前的碎尸案，和现在的连环杀人案，作案手法完全不同，符号细节也有差异，"陆正威的语气沉了下来，"但这个符号，是唯一的连接点。省厅决定成立专案组，秦锋是组长，我想请你回来当顾问。"
张瑾一的视线从符号上移开，落在秦锋身上。两人是警校同学，也是多年的好友，秦锋眼底的恳切几乎要溢出来。
"我……"张瑾一想说什么，却被秦锋打断。
"瑾一，算我求你。"秦锋的声音很轻，"不只是为了现在的受害者，也为了……语柠。"
"语柠"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张瑾一的心脏，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薄雾散去了些，多了几分清明。"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太好了！"陆正威拍了下手，"我正式介绍一下，张瑾一，从今天起担任专案组顾问。瑾一，这几位是你的新同事。"
他指向苏清砚："苏清砚，心理学专家，侧写能力省里一绝。"
苏清砚站起身，对着张瑾一笑了笑，笑容温婉，像初春的溪水："张顾问，久仰。我是苏清砚。"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张瑾一也回以一个礼貌的颔首："苏专家，你好。"
"沈彻，法医，"陆正威指了指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男人，"人狠话不多，但是尸体会说话。"
沈彻对着张瑾一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低下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文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灰尘。
"陆林歌，我闺女，痕检专家。"陆正威提到女儿，语气里带着点骄傲，"别看她咋咋呼呼，专业上一点不含糊。"
"张教授！"陆林歌立刻收敛了痞气，挺直了背，眼睛亮晶晶的，像粉丝见到了偶像，"我是您的超级粉丝！您写的《犯罪现场痕迹分析》我看了三遍！"
张瑾一对她温和地笑了笑："陆警官过奖了。"
"还有这个，刘沐阳，网络大神。"陆正威最后指向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十二岁就敢黑公安内网，现在是我们的技术核心。"
刘沐阳笑着伸出手："张顾问好，我是刘沐阳。早就想向您请教了，当年您破'镜像案'时，那个反向追踪的思路太绝了。"
张瑾一与他握了握手，指尖短暂相触："互相学习。"
"行了，人都认识了，我这老头子就不掺和了。"陆正威看了看表，"秦锋，你们继续。小林，给我好好干活，别给你爹丢人。"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张瑾一一眼，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秦锋深吸一口气："瑾一，坐。我们把案情再理一遍。"
张瑾一在秦锋旁边的空位坐下，目光重新投向白板上的受害者照片。苏清砚很细心地推过来一份厚厚的卷宗，里面是四起案件的详细资料，边角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谢谢。"张瑾一低声道。
"应该的。"苏清砚的声音很轻。
"目前已知的信息是，四名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职业各异，林薇是幼师，周婷是护士，赵曼是撰稿人，江晚是建筑设计师，没有任何社会关系交集。"秦锋开始介绍，"案发地点都是她们的私人空间，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或者凶手用了某种方式获取了信任。现场都发现了红色毛衣，这点很可疑。"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张瑾一翻看着卷宗，突然开口，"四名受害者的性格侧写显示，她们警惕性都很高，尤其是江晚，资料里提到她有轻微的社交恐惧，从不允许陌生人进入工作室。"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红色毛衣"的标注上，"这四件毛衣，品牌、款式、新旧程度都不同？"
"对，"陆林歌接过话头，"林薇手里攥着的是洗得发白的旧款，周婷那件是奢侈品牌新款，赵曼的是手工编织的，江晚工作室的是男装款。除了颜色都是红色，几乎没共同点，我当时就觉得像故意放的。"
"那凶手怎么进去的？"她又追问，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要么，他有钥匙；要么，他用了某种技巧，让受害者主动开门。"张瑾一抬眼，看向沈彻，"沈法医，受害者体内的镇静剂，给药途径确定了吗？"
沈彻推了推眼镜："前三位是口服，混在食物或饮料里。但江晚，胃内容物里没有检测到镇静剂残留，血液中的浓度显示是快速起效，更像是……黏膜吸收。"
"黏膜吸收？"秦锋皱眉，"比如气雾剂？"
"有可能，但现场没有找到相关容器。"沈彻回答，"我正在做进一步的皮肤和呼吸道黏膜检查，看看有没有残留。"
张瑾一点头，又看向刘沐阳："她们的通讯记录和网络活动，有没有异常？比如收到过奇怪的邮件、短信，或者在社交平台上有过可疑的互动？"
"我查了所有能查的，"刘沐阳调出一份报告，"电话记录都是正常的亲友和工作往来，邮件没有异常，社交账号也很干净。凶手像是完全游离在网络之外，这很不正常，现在的年轻人，谁能离开网络生活？"
"除非，他比你更懂网络，"张瑾一淡淡道，"懂得如何抹去所有痕迹。"
刘沐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张顾问这是在挑战我？那我可得再深挖一下。"
"陆警官，"张瑾一转向陆林歌，"那个符号，在刻画手法上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力度、角度、深浅？"
"有！"陆林歌立刻拿出放大镜和几张拓印图，"您看，这三个弧线的交叉点，角度都是精确的120度，而且每一笔的力度都很均匀，没有丝毫犹豫。我怀疑凶手可能有美术功底，或者……是个完美主义者。"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张教授，您觉得这个符号，真的和五年前的案子有关？虽然看起来不太一样……"
张瑾一的指尖轻轻拂过拓印图上的符号，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五年前那截带着血污的碎骨。"不知道，"他的声音很轻，"但它一定在诉说什么。相似又不同，可能是模仿，可能是同一人心态变了，也可能……是两个有关联的人。"
苏清砚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张顾问，五年前的案子，您方便……多说一点吗？也许能找到符号的含义。"
张瑾一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以后再说吧。先解决眼前的案子。"
秦锋见状，连忙打圆场："对，先聚焦现在。清砚，你的侧写里提到凶手可能有医疗或技术背景，能再具体一点吗？"
苏清砚点了点头，翻开笔记本："从他对药物的精准使用来看，医药代表、药剂师、实验室技术员的可能性较大；他对现场的掌控力和符号的刻画，又暗示他可能从事需要耐心和细致的工作，比如钟表维修、珠宝加工，甚至是插画师。童年时期可能经历过严格的控制，导致他对'秩序'有强烈的执念。而选择年轻女性作为目标，或许是因为他生命中某个重要的女性角色对他造成了伤害，这些受害者可能在某些特质上与那个人相似，比如发型、眼神，或者某个小动作。"
"那我们岂不是要大海捞针？"陆林歌咋舌。
"也不是，"张瑾一突然开口，"所有看似随机的选择，背后都有必然的逻辑。我们遗漏了她们的共同点，可能不是社会关系，不是生活轨迹，而是……某个她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瞬间。"
他的目光扫过四人的照片，最后停留在江晚的职业上——建筑设计师。"她们的职业，有没有什么潜在的联系？比如，都服务过某个客户，或者参与过某个项目？"
刘沐阳眼睛一亮："这个我没查过！我马上去查她们的工作履历，看看有没有重叠的客户或项目！"
"沈法医，"张瑾一又看向沈彻，"麻烦你重点检查江晚的鼻腔和口腔黏膜，看看能不能找到镇静剂的载体残留，比如某种粉末或气雾剂的成分。"
"嗯。"沈彻点头，起身拿起文件，"我回法医中心了。"
"陆警官，"张瑾一转向陆林歌，"你再去一趟江晚的工作室，重点检查通风系统和所有可能的藏匿点，凶手既然能不留痕迹地进去，说不定也留下了我们没发现的出口。还有那几件红色毛衣，重新做一次详细痕检，看看能不能提取到除受害者之外的生物信息。"
"收到！"陆林歌立刻拿起装备包，"保证完成任务！"
秦锋看着有条不紊布置任务的张瑾一，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那个曾经让罪犯闻风丧胆的天才，回来了。
苏清砚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张瑾一专注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听说过他的故事，那个关于天才陨落和未亡人的传说。此刻看着他重新拿起卷宗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这个沉寂了五年的男人，或许能在这个案子里，找到救赎的出口。
而张瑾一低头看着卷宗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符号，指节微微泛白。五年了，李语柠临死前的眼神，那些散落的碎骨，还有这个纠缠不休的符号，终于再次浮出水面。这一次，无论它背后藏着什么，是模仿者还是真凶，他都要一查到底。
会议室的灯光亮了一夜，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追逐，正式开始。而那个神秘的符号，像一个沉默的判官，注视着这场即将展开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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