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雏凤于飞，寒枝难栖，1978年，香港。

十六岁的林卫瑶对着桌上的镜子一丝不苟地描画着口红，镜中的少女有着一张足以令任何摄影师屏息的容颜，深邃的轮廓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作品，眉眼浓丽，鼻梁高挺，一张菱形唇瓣此刻正被浓烈的复古红覆盖，她的眼窝天生自带深邃感，瞳仁是极深的琥珀色，即使面无表情，也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透着超越年龄的冷冽。

肩背笔直如尺，深秋的香港已有凉意，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勾勒出惊人曲线的黑色修身连衣裙，露着线条优美的锁骨与纤薄肩背，衣料看着普通，却被她穿出一种凛然的气势，她的肩膀纤细，腰肢不盈一握，宽大的骨架支撑起这份清瘦，非但不显羸弱，反添了一份遗世独立的脆弱美感，像一株在凛冽寒风中摇曳的孤挺花。

化妆对她而言，如同战士披甲，她动作精准，娴熟，没有半分少女的娇憨。从七岁那个家族破产，从山顶豪宅坠入市井深渊的夜晚开始，生活就只剩下两个字生存。

书本？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才有的特权。她的课本是片场的光怪陆离，是那些油腻制片人审视的目光，是古惑仔口中不干不净的调笑。

十四岁凭借鹤立鸡群的身高和不怯场的眼神，她挤进了鱼龙混杂的模特圈子，在嘈杂的夜总会，灯光暧昧的舞台上走过一场又一场秀。

男人的廉价香烟，充满欲望的目光是日常的背景板，她没有朋友，同龄的女孩子觉得她太瘦，太高，装大人，不好接近，背地里称她僵尸或高脚七，她也不需要朋友，信任是奢侈品，而她的全部财产，只有这具美丽却脆弱的躯壳，以及一颗被磨砺得锋利如刀的心。

桌上的闹钟指针指向七点半，她最后抿了一下唇，让红色更加均匀，镜中的少女瞬间褪去，一个眼神疏离，气场迫人的年轻女郎取而代之，门被粗暴敲响，是她的经纪人，一个高大健硕，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姓陈。

陈华阿瑶！快D啦！今日天若有情剧组试妆，导演同制片都好重视你㗎！

陈华操着浓重的粤语催促，眼神在她身上快速扫过，带着商人的满意，这棵摇钱树如今已开始吐出金芽。

林卫瑶知了。

抵达摄影棚，这里的气氛与她住的地方相比是另一个世界的喧嚣与浮华，工作人员忙乱穿梭，灯光架起，巨大的幕布垂下，她能感受到目光的聚焦，惊叹，审视，评估，甚至毫不掩饰的欲望，她早已习惯。

一个身影被热情地簇拥着进入摄影棚，是这部剧定下的女主角，一位正当红的玉女明星，她娇小玲珑，笑容甜美，她的目光扫过林卫瑶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与排挤。

林卫瑶只是眼神冷冷地掠过对方，没有丝毫波动，玉女明星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林小姐，这边请！化妆师等你很久了！”

副导演打破尴尬，引着林卫瑶走向化妆间。

试妆进行得异常顺利，当化妆师小心翼翼地将一袭剪裁利落的暗红色旗袍穿在林卫瑶身上，配上特意梳成复古大背头的发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几乎完美的脸型时，整个化妆间都安静了。

镜子里的女人，不再是那个带着稚气的十六岁少女，她成了一个眼神凌厉、红唇似火、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连皮带骨吞下的御姐，她就是剧本里那个外冷内热，游走在灰色地带，为爱痴狂也为爱毁灭的李若曦。

导演推门进来，看到镜前的林卫瑶，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Perfect！就是她！这就是我要的李若曦！够艳！够狠！够杀气！”

导演拍着手，完全忽略了旁边脸色有些僵硬的玉女明星。

林卫瑶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李若曦？一个为所爱之人能倾尽所有，甚至堕入黑暗的角色，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掠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感情？呵。

林卫瑶收回目光，嘴角牵起一个职业化，毫无温度的浅笑，朝导演点了点头。

林卫瑶多谢导演。

林卫瑶结束试妆走出摄影棚。

陈华阿瑶，爆红，你一定爆红！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你度身定做！听讲这部剧的投资方背景复杂，你小心D，但绝对係好机会！

林卫瑶沉默地走着，目光扫视着周围，这条通往主干道的小巷向来不太平，有好几个穿着花衬衫，流里流气的古惑仔倚在巷口抽烟，目光肆无忌惮地黏在她身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贪婪。

“啧，天若有情那个新女配？高妹嚟㗎！条女真係正！”

“听讲仲係孤儿妹，冇后台？好啱玩啵！”

“喂！索妹！得闲冇？同我哋去饮杯茶咯？”

“......”

污言秽语飘来，林卫瑶却连脚步都没停顿，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一股无形的低压伴随着她高挑的身姿向前推进，那几个古惑仔被她近乎藐视的态度激怒，刚想上前拦住去路，却在对上她那双毫无温度，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时，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竟下意识地侧身让开了些许。

林卫瑶从他们中间走过，高跟鞋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笃笃声。

上了出租车，陈华松了口气，林卫瑶摇下车窗，冷风灌入，吹拂着她额前几缕未束好的发丝，霓虹初上，这座城市的璀璨光影在她眸中飞速倒退

十六岁花季年华，她顶着最年轻影后的光鲜头衔，她的美丽是武器也是靶心。

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只有孤身一人立于名利场的悬崖边缘，背靠万丈深渊，前方是霓虹闪烁的欲望都市，脚下是被黑帮觊觎的孤寒枝头。

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她不是攀援的凌霄花，她是凤凰，生于火焰，注定要于这复杂污浊的泥潭中靠自己一双锋利的爪挣出一个黎明。

李若曦？好，那就演给她看，看看究竟是谁的情能让这天都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