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忆拾光（一）

温忆南的指尖在剧本封皮上顿了顿，指腹摩挲着烫金的“余温”二字，目光越过化妆镜里自己精致的眉眼——眼下的遮瑕刚盖好熬夜的青黑，唇线笔勾勒出的弧度恰到好处，连发丝都被造型师打理得根根分明。可他的视线却越过镜中完美的自己，落在窗外市中心巨幅广告牌上。

那是他刚拿下金影奖影帝后拍的香水代言，镜头里的人穿着高定西装，笑眼弯弯地捧着香水瓶，阳光洒在肩头，连睫毛都镀着细碎的光。来往行人总忍不住驻足拍照，助理还打趣说“温老师现在是行走的城市地标”，可没几个人知道，他每次坐车路过这片街区，真正想看的从不是自己的海报，而是街角那家藏在梧桐树下、挂着暖黄色灯牌的“拾光”猫咖。

猫咖的主人是苏陌景。

这个名字在温忆南心里藏了快十年，像颗裹着糖衣的糖，每次想起，舌尖都会泛起淡淡的甜。高中时的苏陌景是年级第一的常客，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梧桐树影落在他握钢笔的手上，连侧脸的线条都透着股清冷的认真。那时候温忆南还是个总爱趴在课桌上走神的“问题学生”，却偏偏栽在苏陌景的“认真”里——他会借着去图书馆还书的名义，绕远路经过苏陌景的教室，趴在后门的玻璃窗上看他写题；会在运动会上假装给朋友递水，实则偷偷盯着苏陌景跑八百米时泛红的耳尖；甚至会把苏陌景在竞赛榜上的名字，偷偷临摹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一笔一画，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直到字迹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

后来温忆南考上电影学院，背着行囊离开家乡那天，特意绕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本新的笔记本，把那张偷拍的、苏陌景参加物理竞赛时的照片夹在扉页——照片里的人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获奖证书，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是温忆南偷偷用手机拍的，像素不高，却被他珍藏了好多年。他把这份暗恋裹进星光里，从跑龙套的新人演到万众瞩目的影帝，片场的灯光亮了又暗，身边的人换了又换，可每次收工后，他还是会戴上口罩和帽子，像个普通的顾客，去“拾光”猫咖的角落坐一坐。

他去过猫咖三次，每次都只敢点一杯不加糖的美式，坐在最靠里的位置，看苏陌景弯腰给橘猫“年糕”顺毛，看他指尖落在猫爪上时，眼底难得的柔软。有次苏陌景给他递猫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温忆南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去，耳尖瞬间红透，只敢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地说“谢谢”，没敢说自己其实早就认识他，更没敢说，他笔记本里还夹着那张泛黄的旧照片。

再次听到苏陌景的名字，是在《余温》剧组的筹备会上。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导演拿着剧本敲着桌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叙’这个角色怎么就这么难！要清冷又温柔，懂兽医，还得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儿，试了十几个演员，要么太装，要么太柔，都不对味！”

《余温》是温忆南拿奖后的首部作品，他饰演的男主“陈屿”是个身患绝症的建筑师，而“林叙”是陈屿的挚友，也是唯一知道他病情的人——这个角色戏份不多，却是整部戏的“情感支柱”，导演对这个角色的要求近乎苛刻。温忆南坐在旁边，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心里却突然想起“拾光”猫咖里的苏陌景——苏陌景大学学的是生物，后来又辅修了兽医，每次看到他给猫看病时专注的样子，不就是导演要的“清冷又温柔”吗？

他刚想开口，制片人突然举着手机冲进来，语气激动：“导演！温老师！你们快看这个！我朋友开的猫咖老板，清北毕业的，长相绝了，你们看看能不能试试‘林叙’！”

手机屏幕递到温忆南面前时，他的心跳漏了半拍。照片里的人穿着浅灰色毛衣，怀里抱着一只三花猫，正低头给猫梳理毛发，阳光透过猫咖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眼底映着猫爪的影子，和温忆南记忆里高中时的模样重合，又多了几分成熟的温润。

是苏陌景。

温忆南几乎是立刻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急：“我觉得可以。”

导演愣了一下，凑过来看了看手机：“这长相是挺符合，可他没演过戏啊……”

“试试吧，”温忆南看着照片里的苏陌景，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笃定，“他身上有‘林叙’的劲儿。”

三天后，苏陌景出现在试镜现场。他没穿华丽的衣服，只套了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胸口，手里还攥着个没来得及放下的逗猫棒——据说他是刚给猫喂完饭就赶过来的，冲锋衣口袋里还装着猫粮。试镜的片段是“林叙得知陈屿患病后强装镇定”的戏份，没有激烈的哭戏，只有一段简单的对话，可苏陌景站在镜头前，眼神里的克制却恰到好处。

他看着对面饰演陈屿的试镜演员，听对方说“我没多少时间了”，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想拍对方的肩膀，指尖却在半空顿了顿，无意识地蜷了蜷，像怕碰碎什么珍宝。就是这个细节，正好戳中了导演心里的“林叙”。

“就你了！”导演拍着桌子站起来，语气激动，“苏陌景，你这天赋，不当演员可惜了！”

苏陌景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局促地把逗猫棒塞进兜里，视线扫过角落里的温忆南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谢谢导演。”他走过来，对着温忆南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又礼貌：“温老师，久仰。”

又是客气的“温老师”。温忆南心里有点涩，像喝了杯没加糖的苦咖啡，却还是笑着递过自己的剧本，指尖故意在剧本封面上多停留了几秒：“以后一起拍戏，叫我忆南就好。你店里的猫……还好吗？我之前去光顾过，那只橘猫‘年糕’特别黏人。”

提到猫，苏陌景眼底的清冷终于融了点暖意，嘴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它们有店员照顾，挺乖的。你要是有空，拍完戏可以去看，年糕最近胖了不少，总爱趴在吧台上睡觉。”

温忆南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真正的“交集”是导演推过来的。苏陌景没学过表演，台词功底不错——据说他大学时参加过话剧社，可在情感戏的细腻度上，还是差了点意思。比如一场“林叙给陈屿包扎伤口”的戏，苏陌景动作太利落，碘伏倒得又快又准，绷带缠得整整齐齐，完全没有“怕弄疼对方”的犹豫，导演看了三遍，最后无奈地指着温忆南：“陌景，你跟忆南学学，他最会抓这种细腻的情绪了！”

休息室里，温忆南故意把椅子往苏陌景身边挪了挪，两人的距离近到能闻到苏陌景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他猫咖里的香薰味道一样。他拿着剧本挡在两人中间，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在说什么悄悄话：“这里要慢一点，就像你给猫擦爪子的时候，指尖要轻，眼神要软，不能太急……”说着，他的指尖轻轻擦过苏陌景的手腕，像羽毛拂过，带着点刻意的试探，“比如这样，克制里藏着在意，观众才能感觉到‘林叙’对‘陈屿’的担心。”

苏陌景的手腕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躲开，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眼底带着点纵容：“忆南，你教得很形象。”他的语气里没有暧昧，反倒像在纵容一个调皮的弟弟，这让温忆南心里的那点期待，又沉了下去。

温忆南不甘心。之后的日子，他变着法地“撩拨”，像只急于证明自己存在感的小兽。对戏时，他会故意靠得极近，说话时的气息能落在苏陌景的耳尖；分享零食时，他会把剥好的橘子瓣递到苏陌景嘴边，看着对方无奈地张嘴；收工后，他会借口“探讨剧本”，拉着苏陌景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到半夜，从角色聊到猫，从猫聊到高中时的趣事，可苏陌景始终应对得滴水不漏。

他会接过温忆南递来的橘子，会耐心听他讲戏里的细节，甚至在温忆南打哈欠时，自然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指尖碰到温忆南的脖颈时，也只是轻轻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他的眼神里始终带着点“前辈对后辈”的宠溺，连嘴角的笑都像是在说“这孩子真活泼”，完全没有温忆南期待的“不一样”。

温忆南彻底急了。

那天拍夜戏，气温骤降，刮起了冷风，工作人员都裹上了厚外套，温忆南却故意只穿了件薄卫衣，在片场冻得指尖发红，连台词都说得有点打颤。他偷偷瞟着不远处的苏陌景，看到对方果然朝自己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件厚羽绒服。

“怎么不多穿点？手这么凉。”苏陌景把羽绒服递到他面前，眉头微微皱着，语气里带着点责备。

温忆南没接羽绒服，反而往苏陌景身边缩了缩，身体几乎要靠在对方身上，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委屈，像只受了冻的小猫：“苏哥，我冷得连台词都记不住了……”他拉着苏陌景的袖子晃了晃，动作模仿着从前在猫咖里看到的小情侣撒娇的样子，“你陪我对会儿戏吧，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冷了。”

这还是温忆南第一次叫他“苏哥”。苏陌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指尖穿过温忆南柔软的发丝，带着点暖意：“好，陪你对。”

可温忆南要的不止这些。中场休息时，场务给苏陌景递了杯热奶茶，珍珠和芋圆沉在杯底，散发着甜腻的香气。苏陌景刚要拧开盖子，温忆南突然凑过来，皱着眉抢过奶茶，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苏哥，你胃不好，不能喝太甜的，会反酸。”说着，他把自己手里的温水递过去，又把奶茶塞进场务手里，“这个我喝，苏哥喝我的温水，没加糖，对胃好。”

旁边的导演看得打趣，故意提高了声音：“忆南，你对陌景比对自己还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连体婴呢！”

温忆南立刻顺着话头接话，眼神却偷偷瞟着苏陌景，想从他脸上看到点不一样的表情：“谁让苏哥是新人，刚进组，我这个‘前辈’当然得多照顾他。”

可苏陌景只是摇摇头，接过温水喝了一口，然后伸手摸了摸温忆南的耳朵，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叮嘱：“你也少喝甜的，晚上容易睡不着。天气冷，别总想着耍小聪明，冻感冒了怎么办？”

温忆南的耳朵被摸得发烫，心里却像被泼了盆冷水——苏陌景的关心永远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分寸，没有半分逾越。

当晚收工，温忆南回到酒店房间，越想越委屈，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咬着牙，发了条带着“小心机”的消息：【苏哥，我房间空调坏了，好冷，盖了两床被子还是冷。】

消息发出去没五分钟，门铃就响了。温忆南趿着拖鞋，几乎是跑着过去开门，看到苏陌景站在门外，手里抱着一床厚被子，胳膊上还拎着个保温袋——袋子上印着“拾光”猫咖的logo，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前台说维修师傅明天才能来，你先盖我的被子，我那间还有一床。”苏陌景走进来，把被子放在床上，又打开保温袋，倒出一杯姜枣茶，递到温忆南手里，“刚在猫咖煮的，趁热喝，驱寒。”

温忆南握着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到心里，可心里的委屈却像潮水般涌上来。他看着苏陌景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对方眼底的关切，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年的暗恋，像个笑话。

他猛地抓住苏陌景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苏陌景，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苏陌景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着温忆南泛红的眼眶，看着对方眼里的委屈和不甘，眼底的从容终于有了裂痕，语气也变得有些慌乱：“忆南，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温忆南打断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高中时我就喜欢你了！我去你猫咖，不是真的喜欢猫，是因为你在那里！我看着你高中毕业，看着你考上清北，看着你开猫咖，看着你出现在这个剧组……我以为你至少会对我有点不一样，可你只把我当弟弟！你知不知道，我每次靠近你，都鼓足了勇气！”

苏陌景沉默了几秒，房间里只剩下温忆南急促的呼吸声。然后，他突然伸手，轻轻抱住了温忆南，把人拥进怀里。

温忆南愣住了，鼻尖萦绕着苏陌景身上的雪松味，还有淡淡的猫毛香气——那是他想了快十年的味道，是他在无数个夜晚偷偷想起的味道。他的身体僵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苏陌景的冲锋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知道。”苏陌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又温柔，像大提琴的低吟，“高中时，我就看到你在图书馆偷偷看我，每次你趴在后门的玻璃窗上，我都知道；你考上电影学院，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第一部戏，就开始关注你，你的每部作品我都看了，连你参加的采访都没落下；我把猫咖开在市中心，不是因为这里人流量大，是因为从猫咖的窗户里，能看到你的海报；朋友调侃我要不要进娱乐圈试试，我嘴上说‘算了’，心里却在想，或许这样，就能离你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