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皖一路疯跑回宗门,远远就闻到呛鼻子的焦味。山门早塌了,大石阶碎成小块,血水顺着缝往下淌,把山脚枯草泡得通红。藏经阁烧得只剩几根黑木头,守阁长老的头被长枪钉在门匾上,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像死不瞑目。下面横七竖八躺着师弟师妹的尸体,最小的那个才十岁,手指头抠着砖缝,指甲全掀了,血冻成紫黑色的块。
后山灵泉干了,只剩一把断剑插在干裂的泥里。那是父亲的本命法器“幽兰”,剑刃裂口上还挂着碎肉,旁边地上被人写了大大的“逃”字,又被一刀劈得七零八落。几只受伤的灵鹤扑腾着翅膀,惨叫着跌进深渊,声音像小孩在哭。护山大阵的金光一片片往下掉,落地就烧成绿色的鬼火。阵眼那儿躺着一具无头尸体,手还掐着诀,指缝里冒出朵小野花,花苞里包着半颗人心,扑通扑通地跳。
星皖站在废墟里,脸冻得发青。她盯着那把断剑,眼睛先是空的,慢慢烧起两团蓝火。眼泪最后才掉下来,砸在碎玉上,血印子一下就没了。宗门完了,霜火还在烧,她没哭出声,前面只剩黑。
山门塌了,她只看了一眼,蹲下去捡了块碎玉,指尖一抹,裂口就平了。火还在烧,她从灰里扒出本残卷,塞进怀里。碑林里,她拔了根镇魂钉,别在腰后。然后下山,再没回头。
下山的路比来时长,星皖掂着碎玉,纹路像爹爹教她的阵法。她心里想:“宗门被毁,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裂口糊上后,阵法就彻底死了,不会再走漏半点这里的消息。”
天黑透了,她跟着母亲和昕云,坐马车去了外祖父家。外祖父是京城的丞相,府邸在皇城根下,门口两尊石狮子瞪着人。
外祖父头发花白,穿藏青长袍,腰板笔直。他看见星皖,先叹了口气,又挤出笑:“星皖啊,外祖父给你改了名字,以后你随母姓,叫傅诗予。对外就说你们一直在郊外养病,如今才接回来。明天开始,学琴棋书画,还有京城的规矩。”
星皖低头行礼:“都听外祖父的。”声音轻得像风。
外祖父摸摸她的头:“好孩子,别怕。傅家会护着你们。”
夜深了,星皖被带到冰韵阁。院子不大,种着几株白梅,窗棂上雕着兰花。屋里烧了银炭,暖烘烘的。星皖把残卷和镇魂钉藏在枕头下,碎玉挂在脖子上。
她坐在床边,想起父亲教她剑法时说的话:“星皖,剑断了不可怕,心不能断。”
现在剑断了,宗门没了,她的心却像被冰裹住,跳得慢,跳得疼。
窗外下雪了,雪片落在白梅上,像给死人盖被子。星皖缩进被子,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和阵眼里那颗人心一样,跳得固执,跳得孤单。
明天开始,她就是傅诗予,要学绣花,学走路不许出声,学笑不露齿。可她知道,自己身体里还住着苏星皖,那个会御剑、会布阵、会半夜偷偷爬起来练剑的苏星皖。
雪越下越大,冰韵阁的灯笼晃啊晃,像宗门那盏总也吹不灭的魂灯。星皖攥着碎玉,终于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岚霄宗,爹爹在教她剑法,娘亲在树下弹琴,师弟师妹们追着灵鹤跑。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