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尖牙刺破牙龈时,窗外的月光正淌过客厅的木地板,像她和西泽刚搬来时刷的那层清漆。
那天西泽去邻市出差,她独自在家整理阳台的花草,天边突然炸开一团橘红——后来新闻说那是颗偏离轨道的陨石,碎片落在城郊的几个村落里。
她记得自己被一股灼热的气浪掀翻在月季花丛里,手背被飞溅的碎石划破,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像在倒放。等她晕乎乎爬起来,小院里的石板路已经焦黑,空气里飘着铁锈般的腥甜,而她的喉咙正像被砂纸磨过,渴望着某种温热的液体。
西泽回来时带了她爱吃的糖糕,推开门却看见她蜷缩在沙发角落,指甲泛着青黑。他没问那些焦痕的来历,只是蹲下来摸她的额头,在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顿了顿,然后轻轻说:“别怕,我在。”
他们的小家还是老样子。西泽每天早上会煮两个鸡蛋,只是现在他会把其中一个的蛋黄剥出来,混着温过的动物血放在白梦面前。他从不提她夜里泛红的眼瞳,也从不问她为什么总在月圆时躲进衣柜。白梦曾咬着枕头哭,说自己是怪物,西泽就把她的头按在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她喉咙里的躁动总会平息些。
变化是从第五年开始的。西泽眼角有了细纹,笑起来时像被风吹皱的湖面,而白梦的皮肤依旧像刚晒过春日阳光的杏仁,饱满得没有一丝纹路。他们在阳台种的爬山虎爬满了整面墙,西泽搬来梯子修剪枯枝,白梦站在下面扶着梯子,忽然发现他的鬓角有了白发,像落了点初雪。
“你看,”西泽从梯子上下来,举着一朵晒干的月季,“今年最后一朵,我给你夹在书里。”那本书是他们刚恋爱时一起买的,封面已经磨得发毛,里面夹着这些年的电影票、树叶标本,还有西泽写的便签。
白梦接过花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那双手曾经能轻松把她举起来,现在却在微微发颤。她猛地缩回手,转身冲进房间,锁上门才敢哭——她想起变成吸血鬼那天,陨石碎片灼烧皮肤的疼,远不及此刻心脏被攥紧的万分之一。
日子像沙漏里的沙,慢慢漏成了白头。西泽开始需要戴老花镜才能看清报纸上的字,他不再陪白梦熬夜看星星,因为凌晨三点总会准时醒来,坐在床边咳嗽。白梦学会了熬各种汤药,把血袋藏在冰箱最底层,用保鲜膜裹着,假装是进口的牛肉。
有一年冬天,西泽感冒了,躺在床上说胡话,拉着她的手反复念叨:“梦梦,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你去摘一枝……”白梦披上大衣跑到院里,寒风吹得她脸颊发红,可那些花苞明明要等开春才会绽放。她折了根光秃秃的枝桠回来,坐在床边,听着他逐渐微弱的呼吸,突然明白——他记忆里的梅花,还是三十年前他们一起种下的那株。
西泽走的那天,阳光很好。他躺在床上,皮肤松弛得像揉皱的纸,却笑着对 白梦说:“你看,我没骗你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白梦俯下身,吻了吻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尖牙刺破嘴唇,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时,她终于没忍住,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像当年陨石坠落时的温度。
葬礼过后,白梦收拾房间,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铁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厚厚的信,每封都写着“给梦梦”,日期从她变成吸血鬼那年开始。最新的一封是上个月写的,字迹已经歪歪扭扭:
“梦梦,我好像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但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穿白裙子,站在图书馆的窗边,阳光落在你头发上,像撒了把金粉。如果我走了,你别难过,你看天上的月亮,它圆了又缺,可每次亮起来,都还是我第一次带你看的那轮。”
白梦走到窗边,月光正落在空荡荡的沙发上,像西泽还在时那样。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依旧光滑,尖牙在唇齿间若隐若现。院子里的陨石坑早就被填上了,种了西泽喜欢的向日葵,只是再也没人在花开时,笑着喊她出来拍照。
她知道自己会一直活下去,看着春去秋来,看着岁月更迭,像一个被困在时光里的看客。但她不觉得孤单——因为西泽留在她生命里的痕迹,比任何诅咒都要长久,就像那轮永不褪色的月光,无论过多少年,总会在每个夜晚,准时照亮他们曾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