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后的番茄汁
酒吧打烊前的半小时,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白梦正在吧台后擦拭玻璃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时,动作顿了半秒。
六十个春天过去了。她把这家开在老巷里的酒吧取名“月光”,墙上挂着褪色的向日葵油画,是她凭着记忆画的。此刻巷口的路灯正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像极了当年客厅里被月光切割的模样。
来人穿着浅灰色风衣,身形挺拔,走到吧台前时带进来一阵晚风。白梦抬眼的瞬间,心脏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攥紧——眼角那颗痣,说话时微扬的尾音,甚至连指尖敲击台面的节奏,都和记忆里的人重合得让她发疼。
“喝点什么?”她垂下眼,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随便来杯什么吧,”男人笑了笑,眼角的纹路浅淡却熟悉,“第一次来,老板娘有推荐吗?”
白梦的目光落在他喉结上。那里跳动着鲜活的脉搏,温热的血液在皮肤下流淌,是她六十年里刻意避开的诱惑。但此刻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试试番茄汁?我们自己榨的,加了点蜂蜜。”
男人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好。”
榨汁机嗡鸣起来时,白梦看着鲜红的汁液顺着内壁滑落。六十年来,她学会了用各种方式掩盖对血液的渴望,番茄汁是她最常用的伪装,酸甜的口感能暂时压下喉咙里的躁动。就像当年西泽把动物血混在蛋黄里,用温柔的谎言为她筑起堡垒。
“您经常来这一带?”她把装着番茄汁的玻璃杯推过去,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刚搬来附近,在隔壁街开了家旧书店。”男人拿起杯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白梦像触电般缩回手,指甲在吧台下掐进掌心——这双手比记忆里年轻,却有着同样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酸。
男人没察觉她的异样,啜了口番茄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味道很特别,像……”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像小时候奶奶榨的那种,带着点阳光的味道。”
白梦转身去拿冰块,背对着他时,终于敢放任眼泪涌上来。她想起西泽最后那几年,总爱在阳台晒番茄干,说要留着给她泡水喝。那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却还是固执地一颗一颗翻晒,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银。
“旧书店?”她稳住声线,把冰块放进自己的杯子里,里面是加了薄荷的苏打水,“卖什么样的书?”
“大多是老书,偶尔能收到些有意思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张书签,递过来,“昨天整理书时发现的,夹在一本五十年前的诗集里,画得挺潦草。”
书签是张泛黄的牛皮纸,上面用铅笔勾勒着一朵向日葵,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梦梦。
白梦的指尖抚过那两个字,指腹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她想起西泽总爱用铅笔给她写便签,说这样能随时擦掉重写,直到写出她喜欢的样子。
“您叫什么名字?”她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西泽。”男人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些,“我母亲说,是从一本旧书里看到的名字。”
风铃又响了一声,这次是风吹进来的。白梦看着吧台上的番茄汁,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极了当年陨石坠落时天边炸开的橘红。
“西泽,”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再来一杯吗?今天的番茄汁,我请客。”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了上来,透过百叶窗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白梦知道,有些东西其实从未离开,就像这月光,就像吧台前这个叫西泽的年轻人,正带着六十年的时光,重新走进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