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显影后的日子,沧海神殿的风似乎都变得格外温柔。
君白上神变了。
那种变化不是惊天动地的颠覆,而是像春雪消融般,悄无声息地渗透在日常的点滴里。
他不再刻意克制对昭窈的亲近,仿佛千年的清冷外壳被那抹温暖的影像敲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内里深藏的柔软。
他处理四海文书时,会自然地拍拍膝头,对昭窈说:“过来。”她便会迈着轻快的步子跑过去,稳稳地坐在他腿上,小手要么攥着他的衣袖,要么摆弄着案头的玉镇纸,安安静静地陪他看那些枯燥的卷宗。
偶尔他念到生僻的地名,她会歪着头问“哪里。”他便会停下笔,指着舆图耐心解释,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教她读书时,他不再是隔着半尺距离的指点,而是会握住她的小手,一起握着那支小巧的狼毫笔。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微颤,感受到她努力模仿他运笔的认真。
墨汁溅到她的手背上,他也不再是唤仙侍来擦拭,而是亲自用温热的帕子,一点点擦去那些黑渍,动作轻柔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晨露。
夜里她睡着后,他也不再是转身离开,而是会坐在床边,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静静看她许久。
看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被暖阳晒透的小猫。看她眉心的赤鳞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像一颗沉睡的朱砂痣。
看她偶尔在梦里咂咂嘴,发出模糊的呓语,多半还是那句带着奶气的“神君”。他会伸出手。
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停留在她温热的脸颊上,心头的柔软像被春水浸过,涨得满满的。
昭窈也越来越依赖他,像株识得暖阳的藤蔓,缠得越来越紧。
他与四海龙王在前殿议事时,她会趁着仙侍不注意,悄悄溜进殿内,像只偷溜进花园的小兔子,踮着脚尖走到他脚边,然后乖巧地坐在早已备好的绒垫上。
她不吵不闹,只是托着下巴,睁着琥珀色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谈论潮汐、结界、灵脉。
偶尔听到南海,珊瑚。这些熟悉的词,她会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便会露出一个安心的笑,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做他的小尾巴。
她有了自己的宝藏箱,一个用海螺壳做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她捡来的宝贝,半块啃剩下的珍珠果,用布仔细包着。
一片泛着虹彩的鱼鳞,是她化形时最后脱落的一片,甚至还有一颗圆润的小石子,据说是灵池边最亮的一颗。
每次他处理完事务,她都会踮着脚尖,把这些珍宝一股脑地塞进他的袖袋,奶声奶气地说:
昭窈“给神君,好看。”
他便会郑重地收下,把石子放进妆奁,把鱼鳞夹进话本,把珍珠果偷偷换成新的,让她第二天发现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
她还学会了说喜欢。这个词是她从话本里学来的,起初只是鹦鹉学舌般跟着念,后来渐渐明白了意思。
她会抱着他的胳膊,把脸颊贴在他的衣袖上,感受着上面淡淡的松木香,然后脆生生地说。那声音像裹了蜜的糖,甜得能让殿外的灵风都放缓脚步。
昭窈“喜欢神君。”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秋老虎带来了难得的暖意,透过神殿的琉璃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君白上神带着昭窈去灵池边晒太阳,灵池的水被晒得暖暖的,像融化的玉浆,岸边的青草还带着夏末的绿意,偶尔有几只小银鱼跃出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昭窈穿着他的月白仙袍,那袍子对她来说依旧宽大,裙摆铺在草地上,像一朵盛开的云,边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她赤着脚,脚踝边的金红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蹲在池边,手里拿着那支莲花玉簪,笨拙地给一只路过的小灵龟戴帽子。
那小灵龟背着青绿色的壳,被她用玉簪轻轻戳了戳背甲,便吓得缩起了脑袋,四肢和尾巴都藏进壳里,一动不动。
昭窈看着这团圆滚滚的石头,忍不住咯咯直笑,声音像风铃般清脆,在灵池边荡开一圈圈快乐的涟漪。
君白上神坐在一旁的白玉凳上,看着她的笑脸,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满满地填着,温暖而踏实。
他想起万年前的自己。独来独往,守着这方沧海,看着潮起潮落,看着斗转星移,以为孤寂就是永恒的常态。
那时的神殿总是安静的,只有灵风穿过廊柱的呼啸,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连心跳都像是被冻结在万年的时光里,平稳,却也冰冷。
直到遇见她。这条从东海边界捡来的小鱼,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沉寂的世界里漾开了层层涟漪。
她的调皮,她的依赖,她的笑,她的泪,甚至她把上神叫成神君的稚语,都像一道道光,照亮了他孤寂的岁月。
他才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这样鲜活,原来心可以这样被牵动,原来等待与守护,也能酿出甜的滋味。
昭窈“神君,你看!”
昭窈举着那只缩成一团的小灵龟跑过来,脸上沾了点草屑,像只刚在草地上打过滚的小猫。她把小灵龟递到他面前,小脸上满是困惑
昭窈“它不动。”
君白上神接过小灵龟,指尖触到它冰凉的壳,然后轻轻将它放回灵池的浅水区。小灵龟一沾到水,立刻舒展开四肢,慢悠悠地划着水,钻进了水草里,只留下一圈细小的波纹。
他转过身,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掉昭窈脸上的草屑。她的皮肤很软,带着阳光晒出的温度,触感像云朵般柔软,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时,能感受到她细微的战栗,像受惊的小兽,却又带着全然的信任。
他看着她眉心的赤鳞印,那点温润的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一颗跳动的小心脏。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话本里那个被她追问过的字。
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君白上神“昭窈,还记得情字吗?”
昭窈点点头,大眼睛眨了眨,然后歪着头,认真地说。她记得他说过,那是种很暖很暖的感觉,暖得像被阳光裹住。
昭窈“暖暖的,比灵池的水暖。”
君白上神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像冰雪初融的山巅,带着豁然的温柔。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昭窈乖巧地靠在他的胸口,耳朵贴着他的衣襟,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咚咚咚,像灵池边最安心的潮汐,像她听过最温柔的歌谣。
君白上神“对。”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深情,那深情像酝酿了万年的酒,醇厚而浓烈。
君白上神“比灵池的水暖,比暖炉的热沉,是放在心尖上的疼惜。”
是看到她笑时,自己也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是看到她哭时,心头泛起的酸涩与慌乱,是想起她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时,那份不顾一切想要护她周全的冲动。
是明知她或许有一天会离开,却依旧愿意倾尽所有,陪她走过当下每一刻的坚定。
他不知道昭窈懂不懂,她或许只觉得这是比灵池更暖的温度,却不明白这疼惜里藏着怎样深沉的牵挂。
可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怜悯,超越了守护的责任,甚至超越了忘忧草影像里的温柔。
那是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情根深种,像灵池底的珊瑚,早已盘根错节,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
就像此刻。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给两人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她的发梢蹭着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清香。
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灵池的水轻轻荡漾,映着蓝天白云,岸边的青草随风摇曳,偶尔有几只彩蝶飞过,一切都安静而美好,像一幅被时光精心描摹的画。
君白上神低头,看着怀中小小的身影。她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做了个甜甜的梦。
他在心里默默道:
君白上神“昭窈,遇见你,是我万年岁月里,最幸运的意外。”
君白上神“往后余生,无论风雨,无论劫难,无论天命如何安排,我都会守着你,护着你,陪你看遍沧海的潮起潮落,陪你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君白上神“直到沧海桑田,直到星辰陨落,直到永恒。”灵池的水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温柔得像一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