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未央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滞。杜晚璃袖中的金铃铛仿佛烙铁般滚烫,提醒着她方才与顾云溪那场仓促而伤感的会面,以及他言语中透露出的不祥预兆。
而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洛之易竟会出现在她的住处,这在以往是极少有的。
他端坐在她常坐的那张花梨木扶手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极轻的嗒嗒声,仿佛在计算着时间,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将杯中剩余的冷茶一饮而尽。
“去哪儿了?”他重复问道,声音平缓,却像绷紧的弓弦。
杜晚璃压下袖中铃铛带来的慌乱和因母后病情而产生的悲痛,强自镇定道:“在府中气闷,出去随意走了走,透透气。”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符合她“落魄和亲公主”身份的淡漠与疏离。
洛之易终于抬眸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似乎想从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随意走走?透透气?”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王妃倒是好雅兴。可知如今宸都并不太平,你身份特殊,独自外出,若遇危险,恐伤及两国和气。”
“劳殿下费心,妾身会注意的。”杜晚璃微微福身,不想与他多做纠缠,此刻她心乱如麻,只想独自待着,消化顾云溪带来的消息和那串沉重的铃铛。
她绕过他,想向内室走去。
“站住。”洛之易的声音冷了几分。
杜晚璃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本王在问你话,这便是你的礼数?”他转动轮椅,面向她的背影,“还是说,王妃此行,有何不可告人之秘,故而心虚?”
杜晚璃猛地转身,连日来的委屈、担忧、恐惧在这一刻被他的步步紧逼点燃,化作一股尖锐的怒气:“殿下以为我有什么秘密?我一个异国嫁来的孤女,在这宸国皇都举目无亲,连随意出门散心都要被殿下如此盘问监视吗?难道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
洛之易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冰冷:“自由?王妃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如今是洛王妃,一言一行皆关乎王府颜面。更何况……”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王妃昨日在庭中所展露的‘非凡’手段,可是惊动了不少人。本王总要知道,自己的王妃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本不知道的。”
杜晚璃心头一凛,果然!昨日情急之下动用那诡异的力量,终究是引起了怀疑,而且看来这怀疑直接指向了洛之易。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自乱阵脚:“昨日之事,妾身亦不知缘由,或许是情急之下激发的潜能,或许是别的什么……但绝非妖邪之术,殿下若不信,大可请人来查验。”
“查验?”洛之易嗤笑一声,推动轮椅逼近她,仰头看着她,目光如炬,“本王自然已查验过。宋侧妃受惊过度,至今卧床不起。庭院中残留的灼热之力,非武道内力,更非寻常术法……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某种早已绝迹的神力残韵。”
“神力?”杜晚璃故作惊讶,心跳却如擂鼓,“殿下说笑了,妾身一介凡人,怎会与神力扯上关系?定是殿下看错了。”
“看错?”洛之易的目光骤然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袖口上,“那你袖中藏着的,又是什么?为何自你回来,便有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杜晚璃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按住袖口。
但已经晚了。洛之易出手如电,即便坐在轮椅上,动作也快得惊人!只听“嗤啦”一声,她宽大的袖口竟被他直接撕裂!
那串金光灿灿、雕刻着杜月国缠枝纹的铃铛,赫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叮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空气瞬间凝固。
洛之易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串铃铛上,原本还算克制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认得这种制式,这绝非宸国之物,更非宫中所赐,其上萦绕的微弱气息,带着杜月国特有的清灵以及……一丝令他极其不悦的、属于其他男人的残留意念!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杜晚璃看着地上孤零零的铃铛,又看着自己被撕裂的衣袖,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涌上心头:“这是我的东西!殿下不觉得此举太过分了吗?!”
“你的东西?”洛之易猛地一挥手,一股无形的气劲卷起那串铃铛,落入他掌心。他捏着那串铃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冰冷地扫过上面精细的纹路,“杜月国皇室工坊的手艺,还是……某个情深义重的旧相识,不远万里送来的‘念想’?”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讥讽。
“你还给我!”杜晚璃扑上去想抢回来,却被轮椅轻易避开。
“旧物?”洛之易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眼底的寒意更盛,甚至涌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暴戾,“既是旧物,何必如此紧张?看来此物对王妃而言,意义非凡啊。”
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手中的金铃,语气森然:“脏东西,不必留了。”
话音未落,他掌心骤然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并非凡火,没有灼热感,反而散发出一种极致的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
金铃在幽蓝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嗡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小滩赤金色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滴落,嗒的一声,渗入青砖地面,只留下一小块焦黑的痕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
杜晚璃眼睁睁看着那串承载着故国记忆和友人最后慰藉的铃铛,在自己面前被彻底摧毁,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是顾云溪留下的……是母后病重的消息之外,她与故国唯一的牵绊了……就这么……没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绝望瞬间席卷了她。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轮椅上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眼神空洞,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你……凭什么……”
洛之易对上她那仿佛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眸,心头莫名一刺,竟有些烦躁。他甩掉手上并不存在的灰烬,冷硬道:“就凭本王是你的夫君,就凭这洛王府的一切,包括你,都归本王管辖。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本王没追究来源,已是仁慈。”
“夫君?管辖?”杜晚璃忽然笑了,笑得凄然又讽刺,“殿下莫非忘了,我这王妃是如何来的?不过是一场交易,一个战利品!你我心知肚明!你凭什么毁我的东西?凭什么?!”
积压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她指着洛之易,声音颤抖却尖锐:“你们宸国毁了我的家国,毁了我的安宁,如今连我最后一点念想都要毁掉!洛之易,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听着她泣血般的控诉,洛之易袖中的手猛地攥紧,轮椅的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硬起心肠,语气更加冰冷:“看来王妃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他推动轮椅,毫不留恋地向门外驶去,在经过她身边时,丢下一句:“即日起,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踏出未央阁半步!”
房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落下沉重的锁闩声。
杜晚璃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倒在地。她看着地上那小块焦黑的痕迹,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却不再是委屈的哭泣,而是无声的落泪,带着一种彻骨的冰凉和死寂。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雨打芭蕉,声声碎人心肠。庭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梧桐树,在秋雨寒风中瑟瑟发抖,枯黄的叶片被打落一地,零落成泥。
她忽然想起杜月国一位老学士曾说过的话:“梧桐枯,铃铛碎,非吉兆也,乃心死之象。”
难道她真的要困死在这冰冷的异国他乡,连最后一点希望和念想都无法保全吗?
不。
她不能。
杜晚璃缓缓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如同牢笼般的王府。
洛之易,宸国……你们施加于我的一切,总有一日,我杜晚璃会加倍奉还!
而此刻,被她深藏于体内、那日之后便沉寂下去的神秘力量,似乎感应到她强烈的心绪波动,隐隐地,又开始灼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