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粘稠的死寂。只剩下浴桶里热水细微的翻滚声。之前被梅枝短暂搅动的空气仿佛又沉沉地落回原处，暖香混合着水汽，更加浓腻得化不开，沉沉压在所有人心头。那只昂贵紫檀木盒里的玉髓膏依旧静置在矮几上，散发着冷寂清冽的气息，与周围的暖意格格不入。

而那只搭在桶缘的伤手，因为长久暴露在雾气里未被触及，靠近水面的部分被蒸得微微泛红发烫，但手背指节处依旧透着青紫的淤痕，那道戒尺留下的檩子边缘肿胀未消，在诡异的热烘烘的环境下，痛感似乎又重新变得鲜明，混合着骨缝深处无法驱散的寒冷，形成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每一分心跳都牵扯着麻木钝涨中的锐痛。

萧柳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不仅仅是寒冷和伤口痛楚的叠加，更是这反复无常的命令与巨大的威压如同无形的绞索，勒得他神魂欲裂。这无声的煎熬，比直接的惩戒更令人恐惧崩溃。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只手是不是要被一直这样悬在滚烫地狱的边缘，直到彻底熬干、风化成一段枯骨？他不敢再去看水中的女人，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内里脆弱的软肉，试图用舌尖尝到血腥味来转移那无处可逃的折磨。

凤懿重新阖上了眼，身体沉回水中，浓长的睫羽在氤氲水汽中微微垂落，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浅浅的阴影。水漫过她的肩头，只留下一段白皙细腻的后颈和下颌弧线，在晃动的水波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矜贵，又带着一丝隔绝在暖水之外的冰冷疲惫，如同裹着薄冰的火焰。

时间就在这粘稠的暖意和无边的恐惧中被无声拉长，研磨着所有人的神经。

仿佛过了一个时辰，又仿佛只是几个呼吸。

终于，凤懿的睫毛再次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睁眼，只是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从深水中上浮的惫懒姿态，再次从温水中坐直。水珠滑落得更加密集。她的声音响起，带着水汽浸透后的温润沙哑，却依旧是简短的命令：“……够热了。”

陈管事几乎是立刻会意：“是！奴才这就伺候您起身！”他连忙向旁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一名侍女立刻捧过宽大松软的素绒浴巾，垂着眼，小心翼翼地上前，准备为凤懿擦拭身上的水迹并披上。

另一名侍女则机灵地端着盛满热水的小巧银盆上前，里面漂浮着新摘的玫瑰花瓣和洁净的软帕。她是为伺候王爷净面准备的。

水波晃动。凤懿的身体离开水面的瞬间，带起一串哗啦的水响。

没有人再看那只僵在桶缘的伤手一眼。

就在这寻常的、准备侍奉主子起浴的短暂空隙里——

就在那个端着银盆净面热水、微微弯腰靠近的侍女身影，正好挡在浴桶边缘与那只伤手之间，形成极其短暂视觉屏障的一刹那——

一直如同失去所有知觉般僵硬搭在那里的伤手，猛地向下滑落！如同终于被无形的丝线彻底剪断的风筝！

并非因为主人的意愿！

是彻底的脱力！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承受不住这无边的恐惧和悬而不决的凌迟，在最不该松懈的瞬间骤然断裂崩解！

那只青紫肿胀、指节变形、布满恐怖檩痕、如同怪物爪子的手，在没有人注意到的短暂视角盲区里，带着令人心悸的速度和沉重感，在所有人都专注于伺候凤懿出浴的匆忙里，笔直地、无声地朝着水汽氤氲、漂满花瓣和名贵香料的温暖水面——砸落下去！

如同投入沸水的一块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