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冲撞了

那声近乎气音的、沾着水汽的“嗯”，像一片无意间触碰琴弦的雪花，瞬间打破了屋内粘稠沉重的死寂。

小侍童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抱着那几枝尤带冰雪寒气的鲜嫩梅枝，匆匆绕过厚重的锦绣屏风。那嫩黄色的小小骨朵挤在一起，怯生生地在温暖得几近灼热的空气中探出一点极微弱的清冷香气，像落入滚油锅的水滴，细微无声地挣扎着，几乎被室内浓烈的暖香彻底吞噬。侍童连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将花枝搁在离浴桶不远的一张闲置紫檀案几上。

梅枝落在木案，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嗒”。几点新化的雪水洇湿了光洁的案面。

萧柳垂着头，湿透而沉重的靛青棉袍紧裹着冰凉瑟缩的身体。方才小侍童带进来的那点外间新鲜寒意的流动，让他冻到麻木的神经末梢似乎微弱地颤了一下。那只强行搭在温热桶缘的左手，因为血液近乎冻凝，剧痛的感知都变得迟钝而遥远。此刻，那几枝闯入视野边缘、沾着残雪的嫩蕊，像黑暗中突兀的微光，让空洞而绝望的惊惧底层，本能地生出一丝飘忽的茫然。他甚至在那浓香包裹的窒息里，捕捉到了一缕……一缕几乎错觉般的、清凉的微息？是……花？

还没等这丝微弱的感知沉淀，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花枝的形状——

凤懿倏然动了。

像是蛰伏在水中的猛兽，前一秒还慵懒地舒展着筋骨，下一秒便毫无预兆地暴起！

水花骤然四溅！

温热的、带着浓香的水泼溅开来，有几滴甚至带着灼人的温度直接砸在萧柳猝不及防的脸上，烫得他眼睫一颤！

凤懿猛地自水中坐直了身体，动作流畅迅捷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水珠沿着她光洁白皙的颈肩、圆润有力的肩臂线条飞快滚落，砸回水面，荡开细密的涟漪。她的目光不再有丝毫慵懒或沉溺，冷硬如同淬火后的精钢，精准而锐利地钉在那几枝突兀闯入的梅枝上。

“拿过来！”

三个字，吐音干脆利落，如同掷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力道。

侍立在侧的青禾刚刚因那侍童的离开才喘过的一口气，瞬间又死死憋在了胸腔！她甚至来不及屈膝回应，身体已经下意识地、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了那张紫檀小案！动作快得带起一股微弱的风。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捏住一枝最靠近她的、形态最为虬曲苍劲的枝条！那带着冰雪碎屑和冰水的枯硬枝杈触感冰凉刺骨，激得她指尖一阵瑟缩！枝头那几点最嫩的黄蕊不安地颤动着。

她不敢多看，更不敢耽搁，立刻捧着那枝寒梅，疾步回到氤氲着水汽的浴桶边缘，双手高高捧着梅枝，恭敬地递向凤懿所在的方向。枝头的雪屑在温暖空气里化成细小的水珠，沿着她的指缝滴落，更显得那梅枝鲜嫩而脆弱。

凤懿甚至没有伸手。

她的视线仅仅在那颤巍巍的黄蕊上停留了不到一息。那目光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审视奇珍异宝般的专注和……难以言喻的漠然。仿佛看的不是能引动诗性的清雅之物，而是一件需要估量价值冷热硬度的矿石。

青禾高举着的手微微颤抖，屏住呼吸。

然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爷会接过，或者至少对花有所指示时——

“……扔开。”

凤懿的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平淡无波，像拂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青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扔开？是指梅花吗？难道……难道这清冷的香气也冲撞了殿下？她捧着梅枝的手僵在那里，进退维谷。

“扔远些。”

凤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她的目光已经从梅花上移开，重新落回热气腾腾的水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一瞥和冷硬的命令从未发生过。

“……是……奴婢……遵命！”青禾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抖，几乎是逃也般地捧着那枝被宣判了遗弃命运的梅枝，踉跄着扑向房间最远的角落！那里有一只半人高的、专门丢弃废弃物的青瓷大瓮。她看也不敢看，直接将梅枝丢进瓮口！枯枝落下的声音在瓮中发出空荡荡的回响，像一个沉闷仓促的句点。

做完这一切，青禾垂着头，缩着肩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尽力将自己融进墙角的阴影里，气息压得如同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