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记板清脆的响声刺破摄影棚的喧嚣时,林微晚正踮脚为沈砚之整理戏服领口。鎏金蟒纹擦过指尖,冰凉的丝线带着绣针穿刺的细密触感,竟与三天前那场古装剧开机仪式上,文物专家展示的真实太傅蟒袍如出一辙。
沈砚之.谢晏"怎么了?"
她猛地缩回手,掌心传来一阵灼烫感,低头看去,那里莫名浮现出一枚淡红色印记,形状像片蜷缩的玉兰花瓣,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着布料烫过。
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刚卸下戏装的沙哑,这位三料影帝正低头研究剧本,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谢晏自刎"的桥段上,眉头微蹙成川字。
他今天状态格外奇怪,光是"谢晏捧剑"这个简单的镜头就NG了十七次,每次举剑的手都在发抖,指节泛白,像是握着什么烫手的烙铁。
林微晚摇摇头,转身去道具架拿那把仿制的青铜匕首。作为沈砚之的专属造型师,她跟着这位顶流拍了三年戏,从《江湖客》到《民国往事》,见过他吊威亚摔断骨的硬气。
见过他连续四十小时赶戏的疲惫,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仿佛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人,连呼吸的节奏都透着陌生。
头顶的布景灯突然闪烁了两下,电流发出"滋滋"的怪响。林微晚在化妆镜里看见沈砚之的倒影,他正对着空气作揖,左手抚胸,右手下摆,腰弯至九十度。
正是《大靖长歌》里太傅见驾时的经典礼仪,标准得连历史顾问都挑不出错。可他对面空荡荡的,只有盏摇摇晃晃的补光灯。
“卡!沈老师您这是”,导演的怒吼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流声吞没。摄影棚中央的顶灯突然爆裂,玻璃碎片像骤雨般落下,林微晚看见沈砚之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几乎是本能地扔掉道具剑,那把仿制的青铜剑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下一秒,他一把将她护在身后,用一种极其古老的语调低吼:
沈砚之.谢晏"护驾!"
碎玻璃落在他肩头,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摄影棚西北角,那里堆着几箱没开封的道具,此刻在他眼里,仿佛站着千军万马。林微晚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骨头像是要被捏碎,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剧本第三十二回谢晏将军护长公主突围的描写分毫不差,连攥住手腕的位置,都精准地停在尺骨茎突处。
碎玻璃的棱角在沈砚之肩头划开细口,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来,染红了月白色的戏服衬里,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依旧保持着将林微晚护在身后的姿势,脊梁挺得笔直,宛如博物馆古画里镇守城门的将军,连下颌线绷紧的弧度,都与那幅《靖安战图》里的谢晏重合。
摄影棚里的尖叫与惊呼渐渐平息,只剩下道具组工作人员慌乱收拾玻璃碎片的叮当声。导演举着扩音喇叭的手僵在半空,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训斥卡在喉咙里。
谁都看得出,刚才那瞬间,沈砚之眼里的惊恐不是演的,护着人的动作更是快得不像刻意设计,倒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沈老师!”助理小张抱着印着卡通图案的急救箱冲过来,塑料箱子撞在金属支架上发出闷响。
他刚想碰沈砚之肩头的伤口,就被对方眼神里的冷意逼退,那眼神像淬了冰,带着沙场老将的警惕,让小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沈砚之的目光缓缓扫过片场,落在那些用泡沫板糊成的布景宫墙上,眉头皱得更紧,像是在鄙夷这虚假的防御。
他忽然侧身对林微晚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个字都咬得极准,带着古韵的顿挫:"此处地势凶险,阵法散乱,公主不宜久留。"
沈砚之.谢晏“公主”
林微晚懵了。她下意识摸了摸头上扎着的丸子头,今天为了方便干活,她穿了件印着小熊的卫衣,连个像样的发饰都没戴,怎么就成"公主"了?
沈砚之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疑问,伸手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点白色粉尘,那是顶灯爆裂时溅起的石膏碎屑。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带着种奇异的郑重,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他的拇指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那里正好戴着一对简单的银圈耳环。
他的动作忽然顿住,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像是在奇怪这素净的饰物为何会出现在"公主"身上,随即又被坚定取代:
沈砚之.谢晏"虽无凤钗,殿下风骨仍在。"
这话听得周围人面面相觑,场务小王偷偷扯了扯林微晚的衣角,压低声音说:"微晚姐,沈老师这是入戏太深了?昨天拍登基戏的时候,他还对着道具龙椅磕头呢。"
林微晚没说话,心跳得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她注意到沈砚之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头上的玉簪,那是支样式古朴的白玉簪,雕着缠枝莲纹,簪头是朵含苞的莲花,是外婆临终前塞给她的遗物,她戴了整整三年。
沈砚之以前从没多看过一眼,可现在,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连呼吸都跟着放缓了,仿佛那不是玉簪,而是打开某个秘密的钥匙。
"谢晏"导演犹豫着开口,想提醒他这是片场,不是真的大靖宫廷。
沈砚之.谢晏"放肆!"
话音刚落,沈砚之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被冒犯了尊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古代上位者独有的威压,震得棚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沈砚之.谢晏"此乃御前,岂容直呼太傅名讳"
全场死寂。连空调外机的嗡鸣都像是被这声怒喝吓停了,只剩下角落里一盏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
林微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沈砚之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此刻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警惕、忠诚,还有一丝对周遭环境的茫然,像头误入现代社会的困兽,这不是入戏,这是真的把自己当成谢晏了。
沈砚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眉头紧锁,按着太阳穴低声呻吟了一声,指腹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青筋。
片刻后,他眼里的锐利褪去些许,看向林微晚的目光多了几分歉意,声音也软了下来
沈砚之.谢晏“抱歉,微晚,刚才。”
话没说完,他忽然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道具桌才站稳,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的不适。
沈砚之.谢晏“公主,微晚,你无碍吧?方才那惊雷,就是指示灯爆炸声音,倒像是敌军的信号弹,来得蹊跷。"
再抬眼时,那股属于谢晏的威严又回来了,只是语气里多了点挣扎,像是两个灵魂在争夺话语权
林微晚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像碰到了烧红的烙铁,心里又酸又慌。
林微晚.长公主"我没事,沈老师,你先坐下歇歇。"
她勉强挤出个笑脸,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说。她故意加重了"沈老师"三个字,像在喊醒一个熟睡的人,想把他从那个错乱的世界里拉回来。
沈砚之顺从地跟着她走到休息椅旁,坐下时却还保持着上半身挺直的姿势,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头,像随时准备起身接旨的太傅。
他看着林微晚忙前忙后地给他拿矿泉水、递消毒纸巾,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砚之.谢晏"你鬓角乱了。"
林微晚一愣,下意识抬手去捋那缕不听话的碎发。沈砚之却已经探过身,用指腹轻轻将那缕碎发别到她耳后。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消毒水的清冽,动作轻柔得不像话,眼神里的专注像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让林微晚的脸颊瞬间发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沈砚之.谢晏"这样才像样。"
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
沈砚之.谢晏"长公主,你打理别人时总是仔细,轮到自己倒马虎。"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像怕被谁听见,尾音还带着点懊恼的颤抖。林微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沈砚之喉结滚动?
明显是为刚才差点说出口的称谓慌张,忽然想起剧本里谢晏对长公主说的台词:"臣愿为殿下梳一辈子头,从青丝到白首,不教半缕乱发沾尘。"
那是《大靖长歌》里被删掉的一场夜戏,讲的是长公主染了风寒,谢晏亲自为她梳发驱寒,只有她和沈砚之看过编剧的原稿。
沈砚之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着"经纪人张"的名字,来电铃声是段急促的钢琴曲。
他瞥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陌生,像是忘了这方块状的东西是什么,眉头还微微蹙着,似乎在困惑这"异响"的来源。
林微晚赶紧拿起手机递给他:"是张哥,可能问你下午的采访行程。"
沈砚之接过手机,指尖在光滑的屏幕上划了半天,像是在抚摸某种奇怪的生物,才找到那个绿色的接听键。
他对着手机"喂"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谢晏式的沉稳,连尾音都透着股疏离。
沈砚之.谢晏"何事?"
电话那头的张哥不知说了什么,沈砚之的眉头越皱越紧,指节捏得手机壳都变了形,最后只冷冷地说:"知道了,按原计划行事。"
挂断电话,他把手机递给林微晚,语气恢复了点沈砚之的模样,却还是透着股不属于他的疏离:"下午的采访取消,就说我受了点伤,需要静养。"
林微晚接过手机,注意到他的指腹还在微微颤抖,像是刚才握的不是手机,而是剑柄。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开机仪式上,沈砚之捧着那套真正的太傅蟒袍研究了很久,指尖一遍遍划过袍角的海水江崖纹。
还开玩笑说:"这衣服上的金线,比我奖杯上的还亮,就是太重了,穿一天得累散架。"当时他的指尖划过蟒纹的动作,和刚才为她整理领口时一模一样,专注里带着点莫名的熟悉。
难道从那时起,有什么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是那件穿越了百年的蟒袍,还是别的什么?
沈砚之忽然又盯着她的玉簪,眼神复杂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
沈砚之.谢晏"这簪子。"
林微晚.长公主"外婆给的。"
林微晚下意识捂住簪头,不知为何不想让他多问,像是怕这贴身的物件被窥见了秘密。
沈砚之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目光在簪子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林微晚都觉得那温润的白玉上快要被他看出洞来。
他忽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戏服的衣襟,动作一丝不苟,连褶皱都抚平了,然后对导演说:
沈砚之.谢晏"刚才那场戏,重新拍吧。"
导演愣了,举着喇叭的手还悬在半空:"沈老师,你的伤。"
沈砚之.谢晏"无妨。"
沈砚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宣读圣旨。
沈砚之.谢晏"谢晏不会因为这点小伤,耽误军机。"
他转身走向布景台时,林微晚看见他抬手按了按后颈,那里有块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道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缚过。
而她头上的玉簪,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发烫,莲纹的凹槽里,似乎隐隐透出一点微光,像极了外婆说过的"玉簪有灵"。
场记板再次落下,清脆的响声里,林微晚看着沈砚之拿起那把仿制的青铜剑,眼神里的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谢晏独有的决绝。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场戏,恐怕再也收不了尾了。那些沉睡在时光里的故事,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执念,或许正要借着这场戏,重新醒来,谢宴在重新拍摄时片场发生了意外,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