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出院那天,阳光透过酒店窗帘的缝隙,在地毯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林微晚特意带了件沈砚之的便服。
浅灰色的连帽卫衣,袖口和衣摆都带着磨旧的毛边,是他私下里最常穿的款式。当卫衣套在谢晏身上时。
宽大的袖口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小臂,浅灰的色调衬得他脸色更白了些,倒比穿戏服时多了几分烟火气,像个刚从学堂里出来的书生。
沈砚之.谢晏“这衣服松松垮垮的,不如朝服利落,连束腰都没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谢晏对着穿衣镜扯了扯领口。
镜子里的人影陌生又熟悉,他忽然指着衣柜里挂着的西装,眼睛亮了亮。
沈砚之.谢晏“那个有盘扣的倒像回事,挺括有型,就是料子看着太硬,怕是穿着磨皮肤。”
林微晚笑得直不起腰,扶着衣柜门才能站稳:“那叫西装,不是盘扣,是纽扣,用手系的那种。”
林微晚.长公主“等你后背的伤好了,我教你系领带,比朝服的玉带简单多了。”
她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屏幕上立刻映出两人的影子,“来,拍张照给张哥报平安,他昨天还在问你能不能按时出院。”
镜头对准谢晏时,他突然抬手作揖,脊背挺得笔直,袖口的绷带滑下来一点,露出里面淡粉色的伤口,像要入太庙觐见般郑重。
手机快门声咔嚓响起的瞬间,他吓得一哆嗦,手猛地收回来,眼神警惕地盯着手机:“这东西会摄魂,刚才那声响,倒像暗器发射的动静。”
“是拍照。”林微晚把照片发给张哥,照片里的谢晏一脸严肃地作揖,她则歪着头笑,对比得有些滑稽,“能把样子留住,就像画师画像,只是快得多,眨个眼就好。”
谢晏凑近屏幕,鼻尖几乎要碰到玻璃,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看了半天,忽然伸手戳了戳屏幕上的卫衣:“原来我穿这个样子,倒像。”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像是透过照片看到了别人,“像沈砚之说的普通人,不用束发,不用佩剑,站在人群里也不会被人盯着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沈砚之。林微晚心里一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颗石子,荡起圈圈涟漪。
刚想追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手机就叮咚响了一声,弹出张哥的消息:“周教授在摄影棚等你们,带了好东西!说是跟《大靖起居注》有关,保准你们感兴趣!”
摄影棚里还飘着淡淡的焦味,混合着油漆和木材的气息,闻起来有些呛人。道具组的人正踩着梯子,重新搭建被烧毁的宫墙布景,木屑和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像细小的金粉。
周教授坐在监视器旁的折叠椅上,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裹,布角打着补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见他们进来,他立刻把包裹往桌上一放,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找了好久才弄到的宝贝!”
解开包裹的瞬间,林微晚倒吸一口凉气,是本线装的《大靖起居注》残卷,封皮已经泛黄发脆。
边角卷得像朵干枯的菊花,纸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银杏叶,大概是以前的收藏者夹进去的。
“这是。”她伸手想去碰,又怕弄坏了,指尖悬在半空,眼里满是惊喜。
“残卷的前半部!”周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手指小心翼翼地点着扉页的朱红印章,“是靖安十年御制的印,错不了!”
“我托博物馆的老朋友从真迹上拓下来的,你看这段,跟你们说的玉簪和狼牙有关!”
他翻到某页,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太傅谢晏,常佩狼牙一枚,乃北境猎狼所得,其性烈,长公主有玉簪一支,为母妃所赠,其质温。”
“二物相契,遇危难则双物皆热,似有灵犀。”
谢晏的指尖轻轻抚过相契二字,墨痕早已干透,却像带着温度。他忽然抬头看向林微晚手腕上的狼牙。
那枚狼牙不知何时竟微微发烫,贴着皮肤的地方暖融融的,与她发间玉簪的温度遥相呼应,像有两股暖流在隔空交汇。
“周先生。”谢晏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的颤抖泄露了他的激动,“后面还有记载吗?关于谢晏和长公主的结局。”
周教授的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把残卷合上:“后半部失传了,据说当年兵荒马乱的,宫里的藏书散了大半。只听说藏在。”
他话没说完,王导演的大嗓门突然插进来,像块石头砸破了安静的氛围。
“周教授聊什么呢,这么热闹。”王导演手里拿着剧本,慢悠悠地晃过来,眼神在《大靖起居注》上溜了一圈,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沈老师身体好些了,正好,今天拍你和长公主被困敌营的戏,我加了段对手戏,保证精彩,你肯定喜欢。”
林微晚瞥了眼剧本上用红笔圈出的"吻戏"二字,心头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
谢晏却接过剧本,指尖在那两个字上顿了顿,忽然笑了,只是笑意没到眼底:“王导是想让谢晏做无礼之人,对公主行此僭越之事,传出去怕是要被言官弹劾。”
“艺术加工嘛。”王导演拍着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观众就爱看这个,加点感情戏,收视率才能上去。你管那么多干嘛,照着演就是了。”
沈砚之.谢晏“那便不拍。”
谢晏把剧本放回桌上,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九牛拉不回的拗劲。
沈砚之.谢晏“谢晏的风骨,不能改。他可以战死,可以受辱,却不能做违背礼法、对不起公主的事。”
王导演的脸瞬间沉下来,像被泼了盆冷水,刚才的假笑消失得无影无踪:“沈砚之,你别给脸不要脸!投资方已经放话了,再不拍就换演员!有的是人想抢这个角色!”
“随你。”谢晏转身看向林微晚,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点安抚的温柔,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取我笔来。”
林微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昨天特意带来的毛笔,那是支兼毫笔,笔杆上刻着个小小的晏字。
是她在医院附近的文具店买的,特意让老板刻的字,想着他写战术图方便。
她从道具箱里翻出笔墨,谢晏接过后,竟在剧本空白处画起了战术图,黑笔勾勒出敌营的布防,哪里有帐篷。
哪里有守卫,标得清清楚楚,红笔标出三条突围路线,还在最危险的地方画了个叉。
赫然是《大靖起居注》里记载的"声东击西"阵,只是把军营换成了片场的布景。
“此处有三处暗哨。”他指着图上的三角符号,笔尖在纸上戳了戳,“若按剧本里的路线走,经过粮草营时必然会被发现,必死无疑。”
他抬头时眼神清亮,像藏着星辰,“就像现在,有人想逼我们走进死路。”
王导演气得踹翻了旁边的折叠椅,金属腿撞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你以为你是谁,真把自己当太傅,?还画起战术图了。我看你是伤还没好利索,脑子糊涂了!”
谢晏没理他,只是把毛笔递给林微晚,笔杆上的晏字被他的指温焐得暖暖的:“记得这个吗?”
林微晚接过笔,指尖传来笔杆的温润,像握住了枚真正的兵符。
她点点头,忽然想起大纲里写的按兵法逻辑分析片场安全的情节,原来他不是随口说的,是真的在认真分析。
沈砚之.谢晏“等会儿拍戏,我喊突围,你就往东侧道具堆跑,那里有个暗道,我昨天看布景图发现的,是供工作人员检修线路用的,很隐蔽。”
谢晏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药味,“别回头,别停,我会跟上。”
林微晚握紧毛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点点头,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拍戏时,王导演果然没安好心。按剧本,谢晏要与长公主上演对手戏,可原定饰演长公主的女演员不仅耍大牌,还当众闹脾气,竟直接罢演了。
这一来,角色成了烫手山芋,众人正急得团团转时,有人眼尖瞧见了一旁的林微晚。
她虽是沈砚之的专属造型师,可本身气姿卓然,方才试穿长公主戏服时,那眉眼间的贵气与风骨,竟宛如长公主本人再世。
就这么定了,林微晚成了长公主的扮演者,这次可不是临时客串,而是正经顶上了这个角色。
按剧情,她该被绑在柱子上,等着援军来救。可道具组拿来的绳子却异常结实,竟是登山用的尼龙绳。
林微晚偷偷试了试,绳子勒得手腕生疼,怎么也挣不开,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
“开始!”王导演的声音带着股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从监视器后传来。
谢晏忽然对着镜头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平时的温和判若两人。
他手腕猛地一拧,动作快得像闪电,竟用巧劲从绳结里脱了出来,那手法干净利落。
带着股江湖气,林微晚忽然想起,沈砚之去年拍武侠片时,专门学过逃生术,就是这样解绳结的。
他拽起林微晚就往东侧跑,边跑边喊:“突围!”声音洪亮,带着股冲锋陷阵的气势。
全场人都看呆了,道具组的人忘了递道具,群演忘了走位,连灯光师都愣在原地。王导演在监视器后怒吼:“沈砚之!你干什么!停下!不然我扣你片酬!”
谢晏却像没听见,拉着林微晚钻进道具堆后的狭窄通道,那里果然有个供工作人员进出的检修口,盖着块不起眼的木板,若不是他提醒,根本发现不了。
通道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老鼠屎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通道。”林微晚喘着气问,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很安心。
“布景图和军营布防图是一个道理。”谢晏的声音带着笑意,呼吸有些急促,“但凡重要的地方,总要留条后路,以防不测。王导演心思不正,我早看出来了。”
钻出通道时,刺眼的阳光让两人都眯了眯眼,正好撞见周教授。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见他们出来,赶紧塞给谢晏。
脸色发白:“这是我托人查到的,后半部残卷可能在当年大靖和亲公主的陪嫁里,现在应该藏在城南的民俗博物馆!”
话没说完,就见王导演带着几个场务追过来,王导演手里还拿着根木棍,脸色狰狞:“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谢晏把信封塞进林微晚兜里,用力推了她一把:“去停车场,第三根柱子后等我,我引开他们!”
林微晚跑出去很远,回头看见谢晏正站在通道口,手里挥舞着那支刻着晏字的毛笔,像握着剑一样,眼神锐利如鹰。
阳光落在他身上,浅灰色卫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竟有了几分剧本里"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的悲壮。
她摸了摸兜里的信封,指尖触到信纸的褶皱,忽然想起周教授没说完的话,后半部残卷里,是不是藏着谢晏真正的结局,是不是藏着玉簪和狼牙相契的秘密。
而谢晏刚才解绳结的手法,分明和沈砚之去年拍武侠片时学的逃生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犹豫,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林微晚站在停车场第三根柱子后,看着手腕上的狼牙慢慢恢复常温,心里忽然亮堂起来,谢晏和沈砚之的灵魂,正在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融合。
就像那支刻着晏字的毛笔,既是古代的兵符,也是现代的文具,就像谢晏的眼神里,既有古代太傅的沉稳。
也有现代沈砚之的锐利,他们不再是割裂的两个个体,而是在彼此的记忆里,慢慢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大概是哪个工作人员见事情闹大,偷偷报了警。
林微晚握紧兜里的信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谢晏来,一起去民俗博物馆,一起揭开残卷的秘密。
这场古今交织的戏,才刚刚到精彩处。而她和他,既是戏里的长公主与太傅,也是戏外的林微晚与他,终将在这场跨越千年的纠缠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风穿过停车场,掀起她的衣角,发间的玉簪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回应手腕上的狼牙。林微晚抬头望向通道口的方向,阳光正好,她知道,他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