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深夜十一点十八分十四秒。
江市柳园小区外的公路,被凄厉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撕裂。一辆失控的黑色轿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狠狠撞向停在路边的另一辆小车。巨响过后,世界陷入短暂的死寂,随即被尖锐的警报和路人惊恐的呼喊填满。
黑色轿车的车头扭曲变形,引擎盖狰狞地翘起,冒着缕缕白烟。驾驶座的车窗玻璃呈蛛网状碎裂,上面泼洒着刺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一个年轻男人软软地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碎裂的玻璃,鲜血顺着玻璃的裂痕蜿蜒而下,在惨白的路灯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的胸腔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凹陷下去,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冲击。
而被撞的那辆车,情况更令人心悸。巨大的撞击力将它整个掀飞,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掼出,车尾重重砸在路旁保安室的砖墙上。金属扭曲的呻吟声刺耳无比。驾驶位的车门严重变形,向内凹陷,车窗玻璃碎了一地。最骇人的是,原本坐在驾驶位的人,竟被那股恐怖的力量硬生生从破碎的前挡风玻璃处抛飞出去,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狠狠撞在保安室坚硬的水泥外墙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然后才滑落在地,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警灯闪烁,红蓝光芒交替切割着混乱的现场。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警察迅速拉起警戒线,法医和技术人员开始紧张地勘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汽油味和橡胶烧焦的糊味。
“肇事司机,男性,初步判断当场死亡,致命伤在头部和胸腔,多处骨折。”法医蹲在黑色轿车旁,声音平板地汇报,“被撞车辆的驾驶员……天,这冲击力……”他走到保安室墙根下,看着那个蜷缩在血泊中、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眉头紧锁,“生命体征微弱,多处开放性骨折,尤其胸腔……肋骨至少断了七根,脏器很可能有严重损伤。立刻送医!快!”
担架被迅速抬来,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血人搬上去。他的身体软绵绵的,仿佛骨头都已粉碎。救护车呼啸着冲向最近的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与此同时,另一具覆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无声地抬上了另一辆车。
……
江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主治医生走出手术室时,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疲惫和难以置信。“奇迹……简直是医学奇迹!”他对着守候的警察和闻讯赶来的记者摇头,“伤者杨迅,男性,十八岁。送进来时生命垂危,双侧肋骨断了七根,其中三根刺入肺部,脾脏破裂,颅骨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理论上,这种伤势能撑到手术台都是万幸。可是……”
他顿了顿,似乎需要组织语言:“手术异常顺利。出血量远低于预估,脏器损伤也没有想象中严重。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生命体征在术后迅速稳定下来,恢复速度快得惊人。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但……如果保持这个趋势,脱离危险期只是时间问题。”
消息不胫而走。“柳园小区车祸受害者奇迹生还”、“断七根肋骨少年顽强求生”的标题迅速占据了本地新闻头条。人们惊叹于生命的顽强,将“杨迅”这个名字与“奇迹”画上了等号。
没人知道,当那个浑身插满管子、被宣告“生命垂危”的少年在重症监护室睁开眼的瞬间,那双瞳孔深处,曾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幽绿光芒,转瞬即逝。
……
三天后。
“冥界探案社”的招牌在深秋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冷清。这是一间临街的铺面,玻璃门擦得锃亮,里面陈设简单,几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江市地图和白板。顾骁坐在唯一一张看起来像老板椅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开业三天,门可罗雀。重拾旧业的热血被现实浇得只剩一点微温。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桌角一份摊开的江市晚报上,头条正是“柳园小区车祸奇迹生还者已转入普通病房”。
“肋骨断了七根……三天就转普通病房?”顾骁低声自语,刑警的本能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恢复速度,快得有点违反常理了。他拿起笔,在“杨迅”这个名字上轻轻画了个圈。
就在这时,桌上的老式座机突然“叮铃铃”地炸响,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顾骁瞥了一眼挂钟——下午六点十五分三十二秒。他伸手拿起听筒:“你好,冥界探案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中年男声,语速很快,透着慌乱:“喂?是…是侦探社吗?我…我要报案!柳园小区!就三天前那个车祸!不是意外!绝对不是意外!那个被撞的小子…他…他不对劲!我看见了!出事前…出事前他……”
声音猛地顿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顾骁眼神一凝,身体微微前倾:“先生?喂?你看见了什么?请说清楚点!喂?”
“嘟…嘟…嘟…”
忙音传来,电话被挂断了。
顾骁缓缓放下听筒,眉头紧锁。不对劲?不是意外?他看向报纸上那个名字——杨迅。
多年的刑警生涯培养出的直觉在疯狂报警。那个电话里的恐惧不似作伪。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冲出侦探社,玻璃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拢。
目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
普通病房区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顾骁根据护士站的指引,很快找到了杨迅的病房。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目光扫过靠窗的病床。
床上空着,被子掀开一角。
人呢?
顾骁皱眉,正欲退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阳台玻璃门外的身影。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少年,背对着病房,安静地站在阳台栏杆边。深秋傍晚的风带着寒意,吹动他略显宽大的病号服,勾勒出单薄得近乎脆弱的背影。黑发柔软地贴在颈后,露出的脖颈和手腕在夕阳余晖下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仿佛从未见过阳光。
顾骁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少年闻声,缓缓转过身。
一张脸映入顾骁眼帘。极其年轻,甚至带着点未脱的稚气,五官精致得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只是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病态的苍白。他的眼神很静,深不见底,像两潭幽冷的古井,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却没有任何属于这个年纪的温度。
正是报纸照片上的杨迅。但真人比照片更苍白,更……空洞。
“杨迅?”顾骁开口,声音沉稳,带着职业性的审视。
少年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那双过分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目光却穿透顾骁,落在他身后空无一人的病房门口。
顾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视线的落点,心头疑窦更深。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少年苍白的面容:“我是顾骁,‘冥界探案社’的负责人。关于三天前柳园小区的车祸,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一字一句道:“另外,刚才有个匿名电话打到我的侦探社,声称目睹了车祸前的一些‘异常’,并指认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异常?”少年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初醒般的微哑,却异常清晰。他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纯净,却又莫名地透着一股非人的凉意。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顾骁脸上,瞳孔在夕阳的阴影下,似乎有幽暗的绿色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侦探先生,”少年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和诡秘,“比起问我……你不如问问你身后那位。”
他抬起一根同样苍白得惊人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顾骁身后的方向,指尖在暮色中划过一道虚影。
“那位一直趴在你背上、头发遮住脸的小姐……”
少年唇角的笑意加深,眼底的幽绿仿佛凝成了实质,冰冷地燃烧着。
“她好像,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