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2

傍晚的教室空旷而安静，只剩最后两盏日光灯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嗡鸣，将有限的光晕投在并排的两张课桌上。夕阳的余晖从西窗斜斜地泼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交错着落在摊满桌面的竞赛资料和演算纸上。

哪吒把一本翻得卷边的物理公式手册往桌角不耐烦地一推，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旁边几张草稿纸。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埋头在书包里翻找了一阵，拽出那张已经变得有些柔软的浅蓝色报名表。

指尖重重地点在“参赛姓名”栏那两个清隽的墨字——“哪吒”上，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像是遇到了比物理难题更费解的事情。

“哎，敖丙，”他侧过头，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明显的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你过来看看——这表上怎么就我一个人的名字？你为啥不报？”

敖丙刚搁下笔，他面前摊着的是化学竞赛的模拟题，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平衡常数的计算过程，笔尖还沾着一点未干的蓝墨。闻言，他抬起眸，视线从复杂的化学符号上移开，落在哪吒那张写满不爽的脸上，以及被他戳得几乎要破掉的报名表。

他放下笔，起身走过去，微微弯腰，仔细看着那张报名表，仿佛真的在确认上面是否只有一个人的名字。看了几秒，他才无奈地轻扯了下嘴角，声音温和：“你忘了？上次班会课老师统计竞赛方向，你选的物理，我选的化学。”他指了指报名表顶端的“物理竞赛”字样，“你是学物竞的，我是学化竞的，怎么跟你一起去考物理竞赛？”

“啊？”哪吒像是被这个合情合理却又被他完全忽略的事实噎了一下，戳在纸上的指尖顿住了。他愣了两秒，随即又像是要挽回面子般梗起脖子，声音拔高了些，试图反驳：“那、那化学竞赛和物理竞赛时间又不冲突！你就不能……两个都报一下试试？”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扫过敖丙桌面上那厚厚一沓化学竞赛题库和写满笔记的实验报告，自己先泄了气，声音弱了下去，最后几乎成了嘟囔，“……行吧行吧，那你好好准备你的化学竞赛。”

接下来的几周，傍晚的教室几乎成了他们固定的据点。两人依旧并肩坐着，中间却仿佛划开了一条无形的界限。哪吒这边是摊开的《大学物理》、《电磁学千题解》，草稿纸上画满了受力分析和电路图；敖丙那边则是《有机化学机理》、《分析化学精要》，空气里偶尔弥漫着他带来的实验报告上淡淡的试剂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轻响，以及偶尔就难题低声交换的简短语句，构成了这段忙碌时光的背景音。哪吒有时被物理题虐得抓狂，会忍不住探头去看敖丙那看起来同样天书般的化学符号，然后悻悻地缩回来，继续跟自己的电磁场死磕。

直到物理竞赛初试成绩出来的那天下午。哪吒几乎是踹开教室门冲进来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通过通知单。他胸口微微起伏，一路跑来的喘息还未平复，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把所有的日光灯都盛了进去，直直地冲到敖丙面前。

“敖丙！”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把通知单啪地拍在敖丙的化学笔记上，“我过了！初试过了！复试……复试要去邻省考！”他喘了口气，期待的光芒在眼底跳跃，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希冀，“到时候……你能来陪我吗？就、就当去玩一趟？”

敖丙正在整理一份复杂的化学实验报告，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目光从那张令人欣喜的通知单移到哪吒因兴奋而发光的脸上。他眼底清晰地映出为对方感到的高兴，但随即，那高兴便被一层淡淡的、却十分确定的歉意所覆盖。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哪吒……复试那天，我刚好有化学竞赛的封闭集训，是提前很久就定好的，可能……没空过去。”

哪吒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他亮晶晶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张通知纸，指尖用力到捏得边缘发白。他猛地别开视线，看向窗外，喉结滚动了一下，再转回头时，脸上已经强行挂上了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甚至夸张地挥了一下手。

“没事！多大点事儿！”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响亮，却透着一股刻意的轻松，“不就一场考试嘛，我自己去也能行！你好好集训，争取拿个化学金牌回来！”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刚才那个提出请求的人不是他自己。

出发去邻省参加复试的那天清晨，车站人流熙攘。敖丙还是来送他了。他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塞进哪吒的背包侧袋，里面是他熬了几夜精心整理出来的物理易错题集和重点公式梳理。接着，又一盒晕车药被放了进去。

“路上如果坐大巴不舒服就吃药，提前半小时吃。”敖丙轻声叮嘱，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却细致入微，“考试的时候别慌，遇到一时没思路的难题先跳过，保证把会做的都做对。记得按时吃饭，别饿着肚子考……”

哪吒低着头，看着敖丙骨节分明的手替他拉好背包拉链，闷闷地“嗯”了一声，接过背包带子甩到肩上。他转身走向检票口，步伐很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赌气般的倔强。

直到快要通过闸机口，他才像是忍不住，猛地回头看了一眼。

敖丙还站在原地，穿着干净的校服，在匆匆人流里显得格外清瘦安静。见他回头，便抬起手，朝他轻轻挥了挥。

清晨的阳光勾勒出敖丙清晰的轮廓，那身影莫名地让哪吒心里那点被压下去的失落和委屈又晃了晃，像水纹一样荡开。但他立刻深吸一口气，把那股情绪压回心底，用力地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大步融入了前行的人流。

车厢微微晃动，哪吒靠着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侧袋里那个厚厚的文件夹。窗外景色飞速后退，他闭上眼，心里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一定要拿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