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3

邻省的深秋，空气里浸着沁骨的凉意。物理竞赛复试的考点设在城郊一所大学的实验楼前，梧桐树叶落了满地，被风卷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考试结束的铃声透过厚重的墙壁传出来，显得有些沉闷。不一会儿，实验楼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被推开，考生们鱼贯而出，脸上带着或轻松或凝重或麻木的表情，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方才的题目，人声逐渐嘈杂起来。

哪吒混在人群中走出来，眉头还下意识地拧着，脑子里还在回放最后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复杂推导。他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公式和图形从脑海里清除出去，一边低头从背包侧袋里掏手机，想看看时间。

冷风刮过，他缩了缩脖子，正准备拉高外套拉链，视线无意间往前一扫——

脚步猛地顿住。

实验楼前那棵叶子快掉光的老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浅色的外套，身形清瘦，安安静静地立在傍晚渐起的寒风里，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柔和的夕照穿过光秃的枝桠，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与周遭匆忙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是敖丙。

哪吒几乎以为自己考试考到眼花出现了幻觉。他用力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那人却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视线，然后，嘴角轻轻弯起一个清浅而熟悉的弧度。

真的是他。

一瞬间，所有的嘈杂声、风声、甚至刚刚还在脑海里盘旋的物理题，全都潮水般退去。哪吒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汹涌而来的滚烫暖意。他攥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拨开身前的人，大步流星地朝那棵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成了小跑。

直到在敖丙面前站定，带着微喘，他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和压不住的、连珠炮似的疑问：“……敖丙？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是有化学集训吗？怎么会在这里？”

敖丙看着他因为急促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写满惊诧的眼睛，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声音温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更多的柔软：“嗯。提前结束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哪吒还有些怔忪的脸上，继续轻声说：“我看赶得上你考完，就买了最近一班高铁过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而不是辗转奔波了数百公里。

哪吒低头，看向那个递过来的塑料袋。食物的暖意透过塑料袋，一点点渗入他刚刚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指尖，然后更凶猛地涌向四肢百骸，连心脏都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所以，他之前说没空，是骗他的？或者说，是原本真的没空，却硬是挤出了时间，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就为了……在他考完试出来的这一刻，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哪吒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落入了所有的夕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最终只是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敖丙拎着袋子的手腕。握得很紧，仿佛确认这不是幻觉。

敖丙被他抓得微微一愣，却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手腕上传来哪吒掌心滚烫的温度，和他微凉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

“你……”哪吒的声音终于找回来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你等多久了？冷不冷？”

“没多久。”敖丙摇摇头，避重就轻，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感受到一片冰凉，便自然地将那盒温热的牛奶塞进他手里，“先喝点热的。考得怎么样？”

哪吒接过牛奶，铝箔盒的温暖实实在在熨帖着掌心。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和畅快。那些考完后的忐忑、对答案的纠结，忽然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拧开牛奶盒，仰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点寒意。然后，他看向敖丙，眼睛弯了起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明亮又张扬的笑意，就像他们无数次并肩走出考场时那样。

“还行！”他声音响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恢复元气的骄傲，“反正，该写的都写满了！”

敖丙看着他重新亮起来的眼睛，也浅浅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那就好。”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们脚边掠过。远处的考生渐渐散去，周遭安静下来。

“走吧，”敖丙轻声说，很自然地接过哪吒肩上半滑落的背包，“订了附近的酒店，明天早上再回去。”

哪吒“嗯”了一声，并肩和他往前走。他一边咬着香甜的可颂，一边忍不住侧过头，一次次地看向身旁安静走路的敖丙。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落在铺满金黄落叶的路上。

所有的奔波、等待、以及未曾说出口的牵挂，都融化在这个傍晚突如其来的重逢里，变得具体而温热，就像手心里那盒喝了一半的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