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击声过后,一片死寂。就在泱泱快要失去耐心,以为谢执真的搞错了的时候——
废窑深处,阴影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像是某种机括被触动。紧接着,一个低沉警惕的声音从里面幽幽传出,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
“谁搅了窑神清静?”
谢执面色不变,对着那片阴影,用一种泱泱他们完全听不懂的、韵律奇特的腔调回了几个短促的音节。
窑内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头上包着布巾、脸上沾着煤灰的精瘦汉子从阴影里钻了出来。他看起来像个最普通的烧窑工,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快速扫过谢执,尤其是在他苍白的脸色和染血的衣襟上停留了一瞬,又警惕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叶泱泱和苏遗玉。
当他目光再次回到谢执脸上时,眼神已然不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绝对的恭敬。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几乎耳语般道:“您……您怎么……”他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
“遇到些麻烦。”谢执言简意赅,声音虽弱,却自带命令语气,“需要干净的地方、伤药、食物、清水,还有一辆不起眼但结实的马车。”
“是!立刻安排!”那汉子毫不犹豫地应下,侧身让开通路,“请您和您的朋友随我来。”
他引着三人并未进入破窑,而是绕到窑后一堆巨大的废弃陶罐后面,也不知他动了哪里,地面竟无声无息地滑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下面是一条通向地下的石阶,里面有微弱的光透出。
泱泱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微张。苏遗玉眼中也闪过惊异之色。
谢执率先走了下去。泱泱和苏遗玉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
地下别有洞天。虽然简陋,却干净整洁,有床铺、桌椅,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灶台,油灯的光芒稳定地照亮着这片小空间。空气里没有霉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您先休息!属下立刻去办!”那汉子——暗桩负责人——动作麻利地铺好床铺让谢执坐下,又对泱泱和苏遗玉点了点头,便迅速转身离开,入口再次无声关闭。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入口再次打开。那汉子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馒头,还有一壶清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打扮沉默的人,带来了干净的衣物、上好的金疮药和纱布。
“马车已在外面备好,随时可以出发。”汉子恭敬地对谢执道。
泱泱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饭菜,顿时热泪盈眶,道了声谢就抓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起来。苏遗玉虽然也饿,却仍保持着礼节,先给谢执倒了水,才斯文地开始吃。
谢执先处理了伤口,换了药,又勉强吃了些东西,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那汉子一直垂手恭立在一旁,低声道:“潞州近日盘查也严,尤其是往京城方向的各条要道。您需要的马车是本地常见的款式,不会引人注意。这是些散碎银两和一张小额银票,方便路上使用。”他递上一个不起眼的钱袋。
谢执接过,点了点头:“辛苦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即刻就走。”
“是。属下已安排好了出城路线,会有人在前方引路,确保安全。”
很快,三人换上了干净的普通布衣,坐上了新的、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那汉子亲自驾车,熟练地驶离废窑,沿着一条偏僻小路,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潞州城的盘查,重新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马车内,泱泱摸着实实在在的钱袋,吃着怀里揣着的热乎馒头,终于长长地、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活过来了……”她咕哝着,歪在舒适了不少的车厢里,眼皮开始打架。安全感袭来,一夜的惊惧和疲惫瞬间将她淹没,她很快沉沉睡去。
苏遗玉看着她的睡颜,细心地将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目光温柔。
谢执的目光也掠过泱泱睡得毫无防备的脸,然后落在那鼓鼓囊囊的钱袋上。危机暂时解除,通往京城的道路也变得顺畅。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波,在京城等着他。
而身边这个因为一点银钱和饱饭就能心满意足、安然入睡的小村姑,她的命运,从救起他的那一刻起,恐怕也已不由她自己掌控了。他心中那点微妙的涟漪,在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暴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固执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