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回到王府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大肆声张,却仍在极短的时间内泛起了涟漪。他重伤未愈,却一刻未停,立即召见心腹幕僚,密室之中,烛火彻夜未熄,一道道指令悄无声息地发出,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骤然汹涌。
谢执刚处理完一批紧急公务,正靠在书房软榻上闭目缓神,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痛楚。李管家悄步进来,低声禀报:“王爷,沈小姐来了。”
谢执倏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声音也缓和了些:“请她进来。”
片刻,一道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那女子疏离清冷,宛如空谷幽兰,眉宇间带着书卷气的宁静和聪慧。她步履轻盈,仪态万方,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般优雅。
见到谢执的那一刻,眉眼的愁云惨淡一刹那都烟消云散。
“…阿执,你怎就这般的狠心呢?!你可知我只有你了…”清凌凌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沈疏音颤抖着嘴唇,埋首在他的怀中。
谢执拭去她眼角的泪意,大掌微微一顿,安抚似的落在她的肩膀上。
“…玉佩呢?”沈疏音恐慌得看着男人空落落的腰间,似乎着急确认什么。
玉佩…
他与沈疏音之间心照不宣的定情信物。此刻空落落的腰间,让他面对沈疏音的泪眼与追问,心中罕见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他艰涩得开口:“阿音……”
话音未落,书房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骚动,比之前更为急促,夹杂着少女清亮却不满的嚷嚷,毫不客气地撕裂了室内低沉而私密的氛围。
“李管家,您就通融一下,我真的只问王爷一句话,就一句!问完我立刻就走,绝不多耽搁!” 泱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清亮依旧,却带上了几分刻意放软的恳求,听起来有理有据,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王爷日理万机,我怕过了这会儿又见不着人,这才着急了些……”
门外的李管家显然十分为难:“泱泱姑娘,不是老奴不通融,实在是王爷正在会客,吩咐了不许打扰。您且稍等片刻,等客人走了,老奴一定第一时间为您通报,可好?”
会客??!不早说是会客。泱泱脖子一凉,不会撞上什么不该看见的被灭口吧?!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
沈疏音的视线落在泱泱身上,红色的锦缎裙子衬得她愈发肤白胜雪,灿若桃李,似是比那暖阳还要耀眼三分。盈盈杏眼因惶恐不安而瞪得滴溜圆,像只被惹恼了的雀儿,鲜活又莽撞。
她的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与她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倒是全然不同…
身后匆忙跟出的谢执声音冰寒刺骨,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放肆!”他目光如利刃般射向泱泱,“谁给你的胆子一再擅闯?!滚出去!”
泱泱被谢执那冰寒刺骨的“滚出去”三个字砸得浑身一颤,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和讨好的笑容瞬间碎裂,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惶。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两步,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开了,那身水红色的裙子在空旷的回廊里划出一道仓皇而刺眼的痕迹。
沈疏音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纤细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父母双亡的剧痛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生气,谢执是她如今唯一的念想和寄托。方才那惊鸿一瞥,鲜活得近乎扎眼的少女,以及谢执那不同寻常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震怒……都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去追问第二遍玉佩的下落便仓皇离开了。
谢执胸腔内气血翻涌,怒火、郁躁、愧疚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那小村姑而起的混乱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这一切,都失控了。而这一切的源头……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幽暗。
“李叔。”
“老奴在。”
“看好汀兰水榭那边,”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再踏出院子半步。还有,今日之事,若有一字外传,唯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