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批阅着公文,却有些心神不宁。那日沈疏音破碎质问和泱泱仓皇逃离的背影,总在他脑中交替浮现。尤其是对泱泱,他那日的怒火……确实过了。扪心自问,他并不厌烦小村姑的莽撞,他恨极自己的矛盾。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沉声唤道:“承影。”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单膝跪地:“主子。”
“汀兰水榭那边……如何了?”谢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承影垂首,一板一眼地回禀,声音毫无起伏:“回主子,叶姑娘今日午膳用了蟹粉扒芦笋、翡翠虾仁、百合莲子炖银耳、梅花蒸糕。午憩了一个时辰,起身后看了两本市井淘来的话本子,又用了一碟杏花酪、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期间并未吵闹,只向伺候的丫鬟打听过两次……何时能出府逛逛,被搪塞过去后便也未再纠缠。”
谢执听着这详尽到琐碎的汇报,眼前几乎能浮现出那小村姑吃饱喝足、窝在软榻里优哉游哉话本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吃点心的模样。她倒是……随遇而安,没心没肺得很。与他这几日的烦躁郁结仿佛成了笑话。
他心中那点细微愧疚和隐秘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就变得有些可笑起来。他在这里挣扎懊恼,人家却过得滋润无比,只怕满脑子想的还是如何挟恩图报。
他恶狠狠得磨了磨牙,脚步不由迈向汀兰水榭。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铺着柔软锦褥的临窗软榻上。泱泱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软绸寝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更衬得肌肤莹润如玉。她毫无形象地伏趴着,两只小腿翘起,穿着罗袜的小脚丫在空中惬意地晃来晃去,脚踝纤细玲珑。
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话本子,时而因精彩处发出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肩膀微微耸动;时而又看到兴奋处,竟抱着枕头在软榻上快活地翻滚两圈,宽松的绸裤滑落一截,露出一段白皙得晃眼的小腿肚。软滑的丝绸料子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勾勒出少女虽青涩却已初具曼妙的曲线。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那方寸话本的世界里,眉眼弯弯,唇畔带笑,腮帮子还微微鼓着,似是刚才的糕点还未完全咽下。
真是…不成体统!
跟在他身后的承影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木头般毫无存在感。
许是目光太过专注,又或是翻滚得太过忘我,泱泱一个不经意地抬眼,猛地对上了月洞门外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眸。
“呀!”她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从榻上爬坐起来,话本子都掉在了地上。
“王、王爷?”她小声嗫嚅着,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他。想起上次被他厉声呵斥“滚出去”的场景,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谢执敛去眼底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踱步进来,目光扫过掉在地上的话本子封面《风流侠客俏千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因为刚才的翻滚,衣襟有些松散,露出一小截精致的锁骨,眼神像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带着戒备和不安。
“看来,本王府里的伙食很合你的胃口。”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她微鼓的腮帮和旁边小几上空了的碟子上。
泱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尴尬,梗着脖子道:“还、还行吧!反正不要钱……”说完又觉得这话太直白,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王爷府上自然是极好的!”
谢执轻哼一声,弯腰,用两根手指嫌恶似的拈起那本话本子,瞥了一眼内容,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看的书也是别具一格。”
泱泱脸一红,伸手想去抢:“还给我!这可是我花……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她差点说漏嘴是花了钱让丫鬟偷偷出去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