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书房，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谢执屏退了所有人，然后走到书案后坐下，慢条斯理地铺开一张宣纸，研墨，举手投足间依旧是从容不迫的亲王仪态，却无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将笔蘸饱墨，递向僵立在原地的泱泱。
“写。”他言简意赅，声音平静无波。
泱泱警惕地看着他：“写什么？”
“告诉苏遗玉，”谢执抬眸，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直直刺入她心底，“说你从未想过与他离开，之前种种，皆是一时迷惘。如今你已想清，自愿留于王府，请他勿再挂念，亦不必再寻。”
泱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猛地摇头：“我不写！这不是我的真心话！”
“真心？”谢执轻轻重复这两个字，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痛楚和讥诮，随即被更深的冷厉覆盖，“你的真心，就是背着本王，与他离开？”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向她。他没有触碰她，只是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致命的平静，“一，你自己写。二，本王帮你写。只不过，若由本王代笔，送往苏府的，就不会只是这样一封信了。本王会让他清楚地知道，他觊觎本王的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你猜，他那刚刚开始的仕途，经得起几分风波？”
他的话语没有提高音量，却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泱泱心上，冰冷而残忍。
她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最终，在那双不容置疑的、充满了掌控欲的目光注视下，她颤抖着接过了那支沉重的笔。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一笔一划，写下屈辱的语句，每一字都像是在凌迟她的心。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谢执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看着她滴落的泪水晕染了墨迹，看着她纤细的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耸动。他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心底那头名为嫉妒和占有的野兽在疯狂叫嚣，却又被他强行压抑在这副冰冷的面具之下。
她写完了，几乎虚脱。
谢执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每一个字都符合他的要求。然后，他淡淡吩咐候在外面的承影：“送出去。”
他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泱泱，她正无力地靠在书案边，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
他心中某处微微一刺，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占有欲覆盖。他走近她，伸出手，似乎想拂去她脸颊的泪痕，却在即将触碰到时顿住，最终只是用指节蹭过她冰凉的耳垂，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偏执。
“早该如此。”他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安分留在本王身边，哪里都不准再去。”
泱泱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那个冷漠挺拔的背影，声音破碎而颤抖：
“你满意了吗？……这样……你就满意了吗？”她哽咽着，几乎喘不上气，“是！我是想走！我为什么不能走？！”
谢执的眼神微沉，周身气压低了几分，但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看来是还没看清楚如今的局势。苏遗玉能给你的，本王能给得更多。他不能给你的，本王也能给。为何总想着舍近求远？”
“你给的不是我想要的！”泱泱猛地站起来，情绪激动，“我想要自由！你给吗？你只会把我关起来！苏大哥至少会尊重我，会帮我！”
“帮你离开本王？”谢执终于抬眸看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光，“然后呢？你以为离开了晋王府，你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又能真正拥有多少自由？状元夫人？听起来不错，可官场沉浮，今日是状元，明日或许就什么都不是。他能护你几时？”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戳破泱泱天真的幻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现实和残忍。
她像是要将所有积压的恐惧和委屈都倾泻出来：“可你呢？你不过就是仗势欺人！你把我关在这里，像养一只雀儿一样！是，我吃你的穿你的，我欠你的恩情！可然后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助的质问：“谢执！你告诉我！我无依无靠，在这里到底算什么？！等你将来明媒正娶了沈小姐，那个名正言顺的晋王妃入了府，你让我以何种身份自处？！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举案齐眉、儿女绕膝，而我却像个多余的摆设，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恩人’，永远缩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直到老死吗？！”
“你告诉我啊！”她几乎是嘶吼着问出最后一句，然后脱力般地伏倒在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声压抑而痛苦。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谢执所有冷静的伪装和自欺欺人。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地上那个哭得蜷缩成一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他一直不愿深想的问题，被她如此血淋淋地摊开在了面前。
身份？未来？
他只知道要留住她，却从未真正想过要给她一个怎样的名分和位置。侧妃？妾室？……他知道，以她的出身，这已是极限，可即便如此，朝臣会如何议论？沈家会如何反应？疏音……疏音又会如何伤心？
而正如她所说，那样她就快乐了吗？她就不会再想着逃离了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强烈的挣扎席卷了他。天平的一端是他对沈疏音的责任、礼法的约束、朝局的稳定；另一端，却是眼前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是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日益膨胀的占有欲和那陌生而汹涌的心疼。
他想开口，想说“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想说“不会让你受委屈”，可所有的话语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能给什么样的交代？什么样的交代才能让她不再哭泣，不再想着离开？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她绝望的哭泣，感受着内心从未有过的混乱和……无力。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也有他权势无法轻易解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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