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中缓慢粘稠地流逝,每一天都像是在傅司凛的心头刻下一道新的伤痕。温妤初如同一朵急速枯萎的花,在病房的孤岛中沉默地对抗着整个世界,也包括她自己的身体。
傅司凛不再试图强行靠近。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守在巢穴之外,只能通过冰冷的屏幕窥视着他一手造成的废墟。他撤掉了所有可能刺激到她的“旧物”,换上了全新的、没有任何回忆痕迹的用品,甚至命令所有人不得再提及任何与过去相关的话题,试图为她营造一个真空的、安全的环境,尽管他知道这或许是徒劳。
温妤初的身体在精心的医疗护理下勉强维持着,胎儿也奇迹般地暂时稳定下来。但她的灵魂似乎已经飘离。她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偶尔,她的手会无意识地抚上小腹,那一刻,她空洞的眼中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转瞬即逝的光芒——那不是爱,也不是期待,更像是一种迷茫的、带着痛楚的连结,是她与这个荒诞现实之间唯一无法斩断的物理纽带。
这天夜里,傅司凛依旧在书房盯着监控屏幕。屏幕里的温妤初似乎睡着了,眉头却紧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突然,她开始不安地辗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傅司凛的心猛地揪紧。他几乎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鬼使神差地,他站起身,像一抹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病房外。隔着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里面的护士正轻轻拍着温妤初的背,试图安抚她。
“……阿……湛……”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泣音的梦呓,如同蚊蚋,却清晰地穿透了病房的寂静,也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傅司凛的耳膜。
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还在叫那个名字。在梦里,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她呼唤的依然是那个已经逝去的人。
那瞬间,一股混合着巨大悲痛、疯狂嫉妒和深沉绝望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爆发。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制住那想要冲进去、摇醒她、告诉她“你看清楚!我才是活生生站在这里的人!”的疯狂冲动。
就在这时,温妤初被噩梦惊醒,猛地睁开眼。她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对上了门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骇人、充满了无法言说痛苦的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尖叫或恐惧。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荒芜,以及一种近乎怜悯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沉浸在自我痛苦中的陌生人。
这种眼神,比任何恨意和指责都更让傅司凛感到窒息。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好过这种彻底的、将他排除在外的漠然。
护士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警惕地看过来。傅司凛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后退一步,转身几乎是逃离了那片让他无法呼吸的区域。
他回到冰冷空旷的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他知道,他完了。
无论他做什么,无论过去多久,他都无法取代傅司湛在她心中的位置。那个温煦的、才华横溢的弟弟,即使已经化为灰烬,也依旧牢牢占据着她所有的爱恋与记忆。而他傅司凛,只是一个可悲的窃贼,一个破坏了她完美爱情的刽子手,一个她连恨都懒得恨的、无关紧要的存在。
就连她腹中的孩子,这个因谎言而存在的生命,此刻也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彼此那不堪真相的活生生的证据。
他原本以为,凭借他的权势和手段,可以掌控一切。可现在他才悲哀地发现,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有些罪,犯下了就永远无法赎清。
他坐在无尽的黑暗里,感受着那蚀骨灼心的痛苦和孤独。这份他强求来的、扭曲的爱,最终反噬自身,成了他永生无法摆脱的枷锁。未来如同窗外的夜色,浓稠得看不到一丝光亮。而他,将永远被困在这座用谎言和悔恨构筑的牢笼里,独自品尝这杯自己酿下的苦酒,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