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到近乎刺鼻的混合气味,混杂着廉价草药的土腥、金属锈蚀的酸涩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
如同粘稠的实体,蛮横地灌入林焰的鼻腔,狠狠将他从一片混沌的黑暗深处拖拽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低矮、积满油污的茅草顶棚,几缕天光从破洞艰难挤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身下不是熟悉的记忆棉床垫,而是铺着薄薄一层霉味干草的硬木板,硌得他浑身骨头都在无声抗议。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一把粗糙的沙砾。
“这…是什么鬼地方?” 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嘶哑陌生。
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灌入的冰冷潮水,猛烈冲击着他的意识——乌坦城,加玛帝国。
一个依附于萧家的小坊市角落,一个同样叫做林焰的、父母早亡的孤苦少年,靠着在“老陈杂货”摊位上打杂换取微薄口粮和栖身之所。
资质平庸得可怜,十六岁了,还在斗之气三段的门槛上苦苦挣扎。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不是游戏舱故障,不是沉浸式体验…他是真的被抛进了一个名为“斗破苍穹”的、弱肉强食的异世界底层!
“林小子!死哪去了?太阳晒屁股了还不滚出来上工!想饿死就直说!” 一个粗嘎暴躁的吼声如同破锣,穿透薄薄的草帘门,狠狠砸了进来。
是摊主老陈。
林焰一个激灵,属于原主那深入骨髓的畏惧本能驱使着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那张“床”。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中叫嚣,斗之气三段的稀薄能量在干涸的经脉里死水般沉寂。他踉跄着掀开草帘。
扑面而来的是更浓烈的市井气息和人声喧嚣。
狭窄的泥土街道两侧挤满了简陋的摊位,兽皮、矿石、生锈的武器、还有各种用粗糙陶罐或木盒盛放的药散药膏。
穿着简陋皮甲、浑身带着汗味和血腥气的佣兵,以及衣着朴素的平民,在摊位间挤挤挨挨,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老陈的摊位就在草棚旁边,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尤以几大陶盆暗红色的粉末最为显眼——劣质止血散,坊市里最廉价的救命货,也是老陈的“拳头产品”。
一个干瘦、满脸褶子刻满刻薄的老头叉腰站着,三角眼正恶狠狠地瞪过来。
“磨磨蹭蹭!属乌龟的?” 老陈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焰脸上,“滚去把新收的那批‘血蝎草根’给我碾碎了!力道均匀点,再敢像上次那样粗细不均浪费材料,今天别想吃饭!”
林焰沉默地低下头,走到角落的石臼旁,拿起沉重的石杵。
没有辩解的余地,生存是此刻唯一的命题。他抓起一把暗褐色的、干瘪扭曲的草根丢进石臼,开始机械地舂捣。
沉闷的撞击声在喧闹的坊市背景音里微不足道。
石杵落下,抬起。
粗糙的草根纤维在挤压下断裂。
但林焰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石臼里混杂的粉末吸引了。
血蝎草根质地不均,老陈收购的更是下脚料中的下脚料,混杂着泥土、草屑,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砂砾颗粒。
这样的原料,碾磨后更是层次混乱。
“杂质…颗粒不均…严重降低有效成分利用率…” 一个清晰、冰冷、逻辑严密的念头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仿佛一道划破混沌的光。
林焰的动作猛地顿住!
这不是属于“斗之气三段林焰”的知识!
是…那个世界!材料学!药理学基础!
这些概念像是沉睡的巨人,被眼前这盆劣质粉末粗暴地唤醒了一角!
他下意识地抓起一小撮刚舂好的粉末,指尖捻动,触感粗糙得硌手。
目光扫过旁边一个装着浑浊液体的陶罐,那是老陈用来调制药散的“溶剂”——其实就是反复使用的、沉淀了无数杂质的淘米水。
“过滤…需要过滤…” 他喃喃自语,眼睛死死盯着那盆浑浊的液体和粗糙的粉末。
“溶解…提纯…分层…离心不行…沉降时间不够…” 无数专业术语和实验方案在脑中疯狂碰撞、组合、筛选。
最终,一个在简陋条件下最具可行性的方案闪电般成型。
趁着老陈背对着他唾沫横飞地和一个佣兵砍价的空档,林焰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飞快地行动起来,像在进行一场孤注一掷的实验。
他找来一块相对干净但布满孔隙的粗麻布,仔细叠了几层。又翻出一个闲置的破陶碗。
将浑浊的“溶剂”小心地倒在麻布上,看着浑浊的杂质被一点点拦截,滤液流入碗中,虽然依旧算不上清澈,但比起之前如同泥汤的状态已是天壤之别。
他小心地将滤好的溶剂倒入一个浅口的瓦盆中。
接着,他取来舂好的粉末,并未直接混合,而是再次利用那块麻布,极其耐心地将粉末筛过一遍。
细密的粉尘簌簌落下,那些肉眼可见的粗大颗粒和草梗则被留在了麻布上。筛好的细粉呈现出一种相对均匀的暗红色。
最后一步,他屏住呼吸,将筛好的细粉缓缓倒入瓦盆的滤液里。
没有搅拌,只是轻轻晃动盆底,让粉末在液体中自然浸润、沉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浸湿了他破旧的麻布衣背心。
盆底渐渐沉淀出一层颜色更为纯粹、质地细腻得多的暗红泥状物,而上层则是带着浮沫的浑浊废液。
林焰小心翼翼地将上层废液倾掉,只留下盆底那团湿漉漉、但明显质地均匀细腻了许多的“精华”。
“小兔崽子!让你捣药你玩水呢?!” 老陈的怒吼再次炸响,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林焰身后,三角眼里喷着怒火,抬手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林焰下意识地侧身一躲,老陈的手掌擦着他的肩膀挥过,带起一阵风。
他护住瓦盆,急声道:“陈叔!您看!我…我试着弄了一下,这药…好像不太一样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紧张,也是期待。
“不一样?” 老陈狐疑地凑近,看着盆底那团湿泥,又抓起一点嗅了嗅,脸上刻薄的皱纹挤在一起,嗤之以鼻:“呸!瞎折腾!不就是弄湿了?能有个屁用!赶紧给我摊开晒干!耽误老子卖钱,扒了你的皮!”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痛哼声由远及近。
“让开!快让开!” 两个身材魁梧、浑身散发着汗味和血腥气的佣兵,架着一个脸色惨白如纸的同伴冲了过来。
被架着的佣兵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鲜血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汩汩地涌出,浸透了半身皮甲,滴落在干燥的泥土地上,砸开一朵朵暗红的血花。
“老陈!快!最好的止血散!快!” 为首的刀疤脸佣兵急吼吼地冲到摊位前,声音因为焦急而嘶哑。
老陈三角眼一亮,知道大生意来了,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哎哟!疤哥!您放心,我这新到的‘特效’止血散,立竿见影!”
他转身飞快地从一个相对干净的罐子里挖出满满一大勺他自认为最好的暗红色粉末,那粉末颗粒肉眼可见的粗大混杂。他手忙脚乱地就要往那恐怖的伤口上按。
“慢着!” 林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步跨出,挡在了老陈和伤员之间。
他举起手里那个还盛着湿泥的瓦盆,“疤哥!用这个!这个…效果更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老陈脸上的谄媚瞬间化为暴怒的狰狞:“小畜生!你找死!” 疤哥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也唰地钉在林焰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凶戾。
林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但他没有退缩,迎着疤哥的目光,指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语速飞快:“血还在猛流!陈叔的散太干太粗,撒上去会被血冲开,堵不住!我这个是湿的,能糊住伤口!”
疤哥的目光在林焰苍白但异常坚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又扫过那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暗红湿泥,最后落回同伴那血流如注、几乎能看到骨头的胳膊上。老陈那粗劣的干粉确实毫无把握。死马当活马医!
“好!小子,你来!要是没用…” 疤哥没说完的话里透着森然寒意。
林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再看老陈那张气得扭曲的脸,也屏蔽了周围瞬间聚集过来的好奇目光。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地挖起一坨湿润、细腻的暗红色药泥。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和奇异的均匀质感。
他屏住呼吸,将药泥精准地覆盖在那道可怕的伤口上。药泥接触热血,瞬间被染得更深。
林焰没有停,手指稳定而快速地按压、涂抹,确保药泥紧密地贴合伤口边缘,如同一个柔韧的塞子,牢牢地堵住那些疯狂涌血的血管断口。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像失控泉眼般喷涌的鲜血,在暗红色药泥覆盖按压上去的短短几个呼吸间,势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
血流迅速变得粘稠、缓慢,仅仅十几息后,那狰狞的伤口上,只剩下药泥边缘渗出的一丝丝淡红血水,汹涌的血崩竟真的被扼住了!
“嘶……” 疤哥倒抽一口冷气,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同伴的胳膊。
他身后的佣兵也看呆了。周围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盆不起眼的湿泥和被它“驯服”的伤口上。
老陈张着嘴,脸上的暴怒僵住了,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看看那伤口,又看看林焰手里的瓦盆,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被他呼来喝去的少年。
那表情,混杂着难以置信、惊愕,还有一丝被颠覆的茫然。
“神了…疤哥!血…真的止住了!” 受伤的佣兵声音虚弱,但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疤哥猛地回神,一步跨到林焰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差点把他拍趴下:“好小子!真有你一手!这…这药叫什么名堂?老子买了!有多少要多少!” 他的目光灼热,像发现了稀世珍宝。
老陈这时才如梦初醒,脸上的茫然瞬间被贪婪取代,他一把推开林焰,挤到疤哥面前,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疤哥!疤哥!您看,这…这药是咱摊上的!这小子就是帮我打下手的!这药散…呃…这‘特效凝血膏’,您看…价钱好说!好说!”
林焰被推得一个趔趄,站稳身体,沉默地看着老陈那副市侩贪婪的嘴脸,又看了看疤哥和他手下感激而热切的目光。
瓦盆里,那团暗红色的药泥在正午的阳光下,边缘微微反着光。
喧嚣的坊市声浪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药泥、还有些颤抖的手指。方才生死关头的紧张退去,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席卷而来。
这算什么?材料学、基础药理学在这个世界的一次简陋应用?一次侥幸的成功?
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慢慢挪回那间散发着霉味和草药气的破草棚。
老陈兴奋的讨价还价声还在外面隐约传来,伴随着疤哥豪爽的笑声。
一枚带着汗味、沉甸甸的铜币被老陈随手抛进来,滚落在他脚边的干草堆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叮当”。
林焰没有去捡。他疲惫地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粗糙的草墙。
月光不知何时已从棚顶的破洞流泻下来,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投下一块清冷的银斑。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触碰那抹月光。
就在指尖即将没入光晕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仿佛一颗沉寂亿万年的星辰骤然点亮了内核。
无数细碎、冰冷、纯粹的光点,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星尘,瞬间在他意识中弥漫开来。它们并非文字,也非图像,而是某种更本源、更浩瀚的…信息流!
物理的定律、化学的公式、材料的图谱、能量的模型…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知识碎片如同洪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感,冰冷地冲刷过他的思维。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闷哼一声,用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
这悸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几息之后,那星辰爆炸般的光点洪流渐渐平息、隐去,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感”和一片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无穷奥秘的冰冷黑暗背景,沉在意识的深海。
林焰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依旧伸向月光的手,指尖在微凉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知识…结晶?” 一个名字,如同烙印,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头。
是它!穿越的根源?这诡异能力的来源?
月光下,他摊开手掌,仿佛要抓住那虚无的光束,也仿佛在触摸脑海中那片冰冷而浩瀚的星图。
指腹上,还残留着止血药泥那微凉而均匀的触感。
草棚外,坊市的喧嚣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草棚内,尘埃在月光中无声沉浮。
林焰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枚冰冷的铜币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粗糙坚硬的边缘硌着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却让他混乱的思绪奇异般地沉淀下来。
活下去。
用这脑子里多出来的东西…活下去。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破败的草棚顶,投向那片深邃无垠的异世夜空。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不是微笑,更像是一个战士在绝境中,第一次握紧了属于自己的、形状怪异的武器。
“林焰…”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这一次,不再仅仅是身体的原主。
是宣告,也是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