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间那枚铜币粗糙的边缘,像一枚冰冷的烙铁,将“活下去”三个字狠狠烫进林焰的掌心。
草棚外,老陈兴奋的唾沫横飞和疤哥豪爽的应和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坊市永不停歇的喧嚣吞没。草棚内,月光清冷,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沉浮。
林焰缓缓松开紧握的手,铜币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静静躺在干草堆上,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光。
饥饿的绞痛感如同钝刀,再次开始切割他的胃袋。
身体原主遗留的虚弱感和斗之气三段那点微薄能量带来的沉重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知识结晶?科学炼金?在填饱肚子面前,都是虚妄。
他捡起铜币,走出草棚。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混杂的味道依旧浓烈。老陈的摊位前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老头看他的眼神,少了些往日的纯粹刻薄,多了几分审视和隐藏的贪婪。
林焰视而不见,径直走向坊市边缘一处卖杂粮饼子的摊子。
“一个饼。”他将那枚带着汗渍的铜币递过去。
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接过铜币掂量了一下,从旁边盖着厚布的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灰扑扑、硬得像块石头的杂粮饼,塞到林焰手里。
饼子入手粗糙,散发着一股陈粮和麸皮混合的味道,谈不上香,却是实实在在的食物。
林焰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坚硬的外壳差点崩了牙,他只能用唾液慢慢濡湿,费力地撕扯下一小块,艰难地咀嚼、吞咽。
干涩粗糙的粉末刮过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饱腹感。
他就靠在老陈摊位旁边堆放杂物的角落里,背对着喧闹的人群,小口小口,如同啮齿动物般啃食着这来之不易的果腹之物。
每一口下咽,都伴随着胃袋被粗粝食物填充的轻微痛楚,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踏实感。
活下去。第一步,就是填饱肚子。
吃完饼,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稍减,但干渴又涌了上来。
林焰的目光扫过老陈摊位上那几个装着浑浊“溶剂”(淘米水)的陶罐,胃里一阵翻腾。他起身,走向坊市深处一处公共取水点——一个由木槽引来的、水流缓慢的小溪分支。
水槽边挤满了人,大多是打水的平民和清洗器具的摊贩。
水并不清澈,带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甚至能看到漂浮的细小草屑。
人们或用木桶打水,或直接掬起就喝,习以为常。
林焰排着队,看着浑浊的溪水,眉头紧锁。“微生物…寄生虫…悬浮颗粒物…未经处理的生水是疾病传播的重要媒介…” 冰冷的分析结论自动在脑海中浮现。他胃里刚吃下去的硬饼子仿佛在抗议。
终于轮到他。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直接用双手捧水喝,而是拿出那个装过止血药泥的破瓦盆,小心地舀了满满一盆浑浊的水。盆底很快沉淀了一层细沙。
他端着盆,避开人群,回到自己栖身的草棚角落。
他将瓦盆放在地上,目光在有限的空间里搜寻。
角落堆着一些废弃的杂物:破陶片、烂麻绳、几块半干的泥巴,还有一小堆老陈不屑一顾的、颜色灰白的蓬松石块——某种劣质的矿物盐,杂质太多,又苦又涩,连腌肉都嫌差。
林焰的目光在那堆灰白色的盐块上停住了。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拿起一块灰白盐块,触手粗糙,颗粒感很强。他用力掰下一小块,丢进嘴里尝了尝。
一股强烈的咸苦味瞬间在舌尖炸开,还夹杂着明显的土腥和涩感,呛得他连连咳嗽。
“主要成分应为氯化钠…但含有大量钙、镁硫酸盐及泥沙杂质…导致苦涩…提纯关键在于溶解过滤去除不溶物…重结晶分离可溶性杂质…”
知识结晶冰冷地运转着,瞬间解析出这劣质盐的问题所在和可能的解决方案。
但重结晶?需要加热蒸发…他现在连个像样的锅都没有。
林焰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盆浑水。过滤…至少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撕下自己破麻布衣的一角内衬,叠成几层,固定在另一个破陶罐的口沿。
然后,将瓦盆里的浑水,极其缓慢地倾倒在这简陋的“滤布”上。
浑浊的水流透过布层,滴滴答答落入下方的陶罐。
最初的滤液依旧带着明显的黄色,但悬浮的泥沙和大部分粗大颗粒被拦截在了布面上。他耐心地重复着倾倒的动作,每一次都只倒一点点,让水有充分时间渗透。
滤布渐渐被泥浆糊住,他小心地刮掉表层污物,继续过滤。
当半瓦盆的浑水终于过滤完毕,陶罐底部积攒了浅浅一层液体。
颜色依旧微黄,但比起直接从水槽里打上来的,已经清澈了太多,至少肉眼看不到明显的悬浮物了。
林焰捧起陶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入口依旧带着淡淡的土腥味,但那股令人作呕的浑浊感和颗粒感消失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滋润。
一种源自“卫生习惯”被满足的微小舒适感油然而生。
他放下陶罐,目光再次投向那堆灰白盐块。过滤水只是权宜之计,这盐…或许是个机会?一个能换来更干净食物、更好生存条件的机会?
就在他盯着盐块,脑中快速推演着在极端简陋条件下进行初步提纯的可能性时,一个油腻而刻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哟?林小子,不声不响躲这儿鼓捣什么呢?” 老陈不知何时踱了过来,
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装着过滤水的陶罐,又落在那堆灰白盐块上,最后定格在林焰沾着泥灰和草屑的脸上,
嘴角勾起一丝惯常的讥诮,“怎么?嫌老子给你的饭不够好,想自己开小灶炼盐巴吃?也不怕齁死你!”
林焰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那堆盐块和过滤装置。老陈的贪婪,在止血药事件后,已经毫不掩饰了。
“没…陈叔,我就是…弄点干净水喝。” 林焰低声解释。
“干净水?” 老陈嗤笑一声,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一个破陶片,
“穷讲究!喝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你死!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把疤哥要的‘特效凝血膏’多弄点出来!那可是实打实的钱!”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热,
“小子,跟陈叔说说,你白天捣鼓那湿乎乎的东西,到底加了什么料?是不是…藏了什么秘方?”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觊觎之光。白天那神奇的效果,让他认定了林焰手里握着值大钱的秘方。
“没有秘方,陈叔。” 林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尽量平静,“就是…处理了一下您那些血蝎草根和淘米水,筛细点,滤干净点,再沉淀一下。”
“放屁!” 老陈脸色一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焰脸上,
“当老子三岁小孩糊弄?筛细点滤干净点就能让血立马止住?你蒙谁呢!肯定有鬼!说!是不是你爹娘死前偷偷留给你的?还是你从哪偷学来的?” 他步步紧逼,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焰鼻尖,
“告诉你,在老子这摊子上,你弄出来的东西,都是老子的!识相的,乖乖把方子交出来,以后少不了你一口吃的!不然…”
威胁的意味赤裸裸。
林焰看着眼前这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胃里刚吃下去的硬饼子又开始翻搅。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愤怒和一丝屈辱感在胸腔里升腾。
但他知道,此刻的硬抗毫无意义。老陈在这坊市里混迹多年,认识几个地痞无赖,收拾他一个斗之气三段的孤身少年,易如反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个近乎麻木的顺从表情:“陈叔,真的没什么秘方。就是…就是干活的时候,瞎琢磨出来的笨办法。您要是不信,下次做的时候,您看着我做?材料不都是您摊上的吗?”
“哼!” 老陈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林焰脸上那副逆来顺受的窝囊样,暂时麻痹了他。
“谅你也不敢耍花样!明天,就明天!疤哥说了还要十份,你给老子好好做!要是效果差了,或者敢藏私…” 他冷哼一声,三角眼里凶光一闪,“老子打断你的腿,扔去喂狼!”
撂下狠话,老陈这才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嘴里还嘟囔着“小兔崽子”、“翅膀硬了”之类的话。
林焰站在原地,直到老陈的背影消失在杂乱的摊位间,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血印。
他看着地上那堆灰白的盐块和简陋的过滤装置,又看了看角落里那枚孤零零的铜币。一种冰冷的紧迫感攫住了他。
老陈就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绝不会轻易松口。止血药带来的短暂喘息,反而暴露了自己,引来了更大的贪婪和威胁。
必须更快!必须找到更稳定、更隐蔽的财路!这盐…也许是条路,但需要工具,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
他疲惫地靠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草棚的阴影将他笼罩。坊市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那片冰冷的“知识结晶”星图里寻找答案。无数信息碎片漂浮着:基础化学、材料属性、能量转换…却唯独没有如何在异界底层安全生存的指南。
一个微弱的念头顽强地升起:火。
需要可控的热源。过滤水,提纯盐,甚至未来可能的更多尝试…都离不开加热。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草棚角落一堆引火用的干草和几块黑乎乎的木炭上。那是老陈偶尔用来烧水熬点稀粥的。
他摸索着,捡起两块木炭和一小把干草。没有火石火镰——那是老陈贴身收着的宝贝。
林焰的目光扫视四周,最终落在白天用来舂药的那个沉重的石臼和石杵上。一个原始而笨拙的点火方式浮现在脑海——钻木取火的变种。
他拿起石杵,将尖端用力抵在一块相对平整干燥的木炭表面。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紧握石杵,开始快速地、小幅度地来回摩擦、旋转!
粗糙的石质棱角刮擦着木炭,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单调重复的动作极其耗费体力。
斗之气三段那点可怜的体力迅速流逝,汗水顺着他的额角、鬓角滚落,滴在干燥的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酸痛。
时间一点点过去,木炭被摩擦的地方温度在缓慢升高,但离燃点似乎遥不可及。希望如同手中的石杵,沉重而冰冷。
就在林焰的胳膊几乎要抬不起来,意志力濒临崩溃的边缘时——
嗤!
一缕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极其顽强地从石杵尖端与木炭摩擦的接触点,袅袅升起!
林焰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在瞬间狂跳起来!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旁边准备好的、最干燥蓬松的一小撮引火干草,凑到那缕青烟升起的地方。
继续!动作放得更轻、更快!摩擦!旋转!
青烟越来越明显,焦糊味越来越浓。一点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火星,在木炭粉末中一闪而逝!
就是现在!
林焰猛地俯下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那点火星和干草,急促而小心地吹气!
呼…呼…
微弱的火星在气流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一次,两次…就在林焰几乎绝望时——
噗!
一点明亮、跳跃的橙红色火苗,如同破茧而出的精灵,猛地从干草的中心窜了出来!
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草叶,迅速蔓延成一小团温暖而充满生机的火焰!
成了!
林焰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靠在冰冷的草墙上,胸膛剧烈起伏。
汗水浸透了后背,手臂酸胀得抬不起来。但看着眼前那簇在草棚昏暗角落里,不断跳跃、散发着光和热的火苗,一种难以言喻的、掺杂着疲惫的巨大成就感,油然而生。
这不是斗气,不是魔法,这是最原始的力量,是知识引导下双手创造的奇迹。
火苗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伸出手,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驱散阴冷草棚的温暖。
指尖离火焰还有一寸的距离,热量已经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收回手,目光投向草棚外沉沉的夜色。坊市的灯火稀疏黯淡,远方的乌坦城轮廓在黑暗中沉默。
但此刻,林焰眼中那点微弱的火苗,却比任何灯火都要明亮。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铜币,又看看眼前跳跃的火光。
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烧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