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角落那簇跳跃的火苗,像一颗落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焰沉寂的心底激起一圈圈涟漪。
驱散了阴冷,也短暂驱散了绝望。疲惫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老陈那双刻薄而贪婪的眼睛,仿佛还在黑暗中窥视。
林焰喘匀了气,小心翼翼地添了几根细小的干柴,维持着火堆的稳定。温暖的光晕在狭小的空间里晕开,映亮了他沾满煤灰和汗渍的脸庞,也映亮了角落里那堆灰白、粗糙的劣质盐块。
盐块在火光下显得更加丑陋,杂质斑驳。但林焰的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上面。
“氯化钠…提纯…溶解…过滤…蒸发结晶…”
知识结晶冰冷而高效地运转着,将最优解呈现在他意识中。方案清晰,但执行起来,每一步都横亘着现实的壁垒。
容器。他需要一个能加热的容器。
目光在逼仄的草棚内逡巡。废弃的陶片?
太小太薄,承受不住火焰。老陈熬粥的那个破陶罐?那老东西看得紧,根本别想碰。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白天用来过滤水的那个破瓦盆上。
盆壁粗糙厚实,边缘有几处磕碰的缺口,底部甚至有一道细微的裂纹。
它曾经盛放过止血药泥,现在装着过滤后的清水。不是理想的锅,但勉强能用。至少,它能盛液体,能靠近火源。
林焰将瓦盆里剩下的少量过滤水小心地倒进喝水的陶罐里。
然后,他抓起几大块灰白盐块,用石杵末端用力砸碎成更小的颗粒,尽可能增大接触面积。
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草棚里格外刺耳,他紧张地停下动作,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只有坊市远处模糊的喧嚣。
确认安全后,他将砸碎的盐块一股脑倒进瓦盆。
接着,他捧起那个装着过滤水的陶罐,将里面仅剩的清水,小心翼翼地全部倒入瓦盆中,水位勉强覆盖住盐块。
浑浊瞬间弥漫开来,灰白的盐块在清水中溶解,水色迅速变得浑浊不堪,悬浮着泥沙和肉眼可见的杂质。
下一步,过滤。
他撕下另一块相对干净的衣角内衬,仔细叠好,固定在另一个闲置的破陶罐口沿。
端起瓦盆,将浑浊的盐水极其缓慢地倾倒在滤布上。
浑浊的液体艰难地渗透着布层,滴滴答答落入下方的陶罐。滤布很快被黄褐色的泥浆糊住,效率极低。
林焰只能一次次停下,小心刮掉滤布表面的泥垢,再继续。
这是一个枯燥、缓慢、极其考验耐心的过程。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瓦盆边缘,又被火焰的热度迅速蒸干。
斗之气三段的身体素质让他感到手臂酸麻,但他咬着牙,动作保持着稳定的节奏。
时间在单调的滴答声和柴火的噼啪声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瓦盆里的盐水终于见底。
而下方的陶罐里,积聚了大约半罐颜色依然微黄、但已经看不到明显悬浮颗粒的盐水滤液。
林焰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过滤完成,这只是第一步。
他将装有盐水滤液的陶罐,小心翼翼地挪到燃烧的火堆旁。
没有支架,只能用几块石头勉强垫起罐底,让火焰的热量能均匀地传递上来。罐壁很厚,加热缓慢。
林焰盘膝坐在火堆旁,如同一个最专注的炼金学徒,紧紧盯着陶罐口沿。
罐内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极细微的气泡,微黄的水体在火光的映照下,颜色似乎更深了些。一股淡淡的、带着咸味的水汽开始弥漫在草棚里。
“蒸发…溶剂减少…溶质浓度升高…接近饱和点…晶核形成…”
知识结晶如同精密的仪表,无声地监控着罐内溶液的物理变化。林焰能清晰地“感知”到水分子的逃逸,盐分的浓度在缓慢而坚定地提升。
罐内的盐水开始剧烈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水汽蒸腾。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罐壁内侧,开始出现一层薄薄的、如同白霜般的结晶附着。
林焰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水位越来越低,翻滚的液体变得粘稠。终于,在水分即将蒸干的一瞬间,罐底和罐壁内侧,无数细小的、晶莹剔透的白色晶体,如同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析出、长大!
它们簇拥在一起,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钻石般细碎纯净的光芒!
成了!
林焰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细木棍,轻轻拨弄着罐底那层厚厚的、雪白的盐晶。
触感细腻,颗粒均匀,带着一种纯粹的咸味。他捻起一小撮,放入口中。
咸!纯粹的咸!没有一丝苦味,没有土腥,更没有砂砾的硌牙感!与现代的精盐相比也毫不逊色!
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紧张。他成功了!
在这个简陋到极致的草棚里,用一堆没人要的垃圾盐块和一堆破烂,他提炼出了真正纯净的盐!这不仅仅是盐,这是通往更好生存的钥匙!
他强压下激动,用一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将罐壁和罐底的盐晶刮下来,包裹好。
分量不多,只有一小捧,但洁白如雪,触手生温,在火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就在这时——
草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夜风灌入,吹得火苗剧烈摇曳!
老陈那张刻薄而狐疑的脸出现在门口,三角眼如同探照灯般在草棚内扫视,瞬间就锁定了火堆旁那个还带着余温的陶罐,以及林焰手中那个刚包好的、鼓鼓囊囊的小布包!
“小兔崽子!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烧什么呢?” 老陈一步跨进来,鼻子用力嗅了嗅,“咸味?你…你在煮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更深的贪婪!盐!无论多劣质,在这片大陆都是硬通货!私自煮盐更是重罪!
林焰心头剧震,几乎在瞬间将盐晶布包塞进了自己怀里,同时身体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那个还在冒烟的陶罐前,顺手将旁边那个装着过滤水的陶罐推到了显眼位置。
“没…陈叔!” 林焰脸上迅速堆起惊慌和顺从,“我就是…就是觉得水太浑,烧开了喝…干净点。” 他指着那个过滤水陶罐,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老陈的目光在林焰脸上和那个装着清水的陶罐上来回扫视,又狐疑地看向还在散发余热的煮盐罐。罐底和罐壁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火光下异常醒目。
“烧水?” 老陈冷笑,一把推开林焰,枯瘦的手指直接摸向那个煮盐罐的罐壁内侧,沾了一点残留的白色晶体,放到舌尖一舔。
纯粹的咸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老陈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这味道…这质地…比他偷偷掺在劣质盐里卖的那些所谓“精盐”还要纯净得多!
“好小子!” 老陈猛地转过头,脸上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一把揪住林焰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果然藏着好东西!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煮私盐?还把盐藏起来了?交出来!不然老子现在就扭你去坊市护卫队!”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陈叔!真没有盐!那…那是水垢!烧水留下的水垢!” 林焰奋力挣扎,脸上满是“被冤枉”的惊恐,指着罐壁的白霜。
“您看,就是些白粉子!不信您再看看那罐水!” 他拼命把老陈的注意力往过滤水罐上引。
老陈将信将疑,松开林焰的衣领,又沾了点罐壁的白色粉末仔细看了看,确实像是水垢结晶体,又捧起旁边那个过滤水罐晃了晃,里面确实是清水。
难道真是烧水留下的?但这小子大半夜偷偷烧水…总觉得不对劲!
他三角眼狐疑地在林焰身上扫来扫去,尤其盯着他胸前鼓囊囊的地方:“怀里藏的什么?拿出来!”
林焰心中警铃大作,手却毫不犹豫地伸进怀里,掏出来的却是一小包用布裹着的、白天筛剩下的血蝎草根粗渣!那东西颜色暗褐,气味浓郁,和纯净的盐晶天差地别。
“陈叔,这是…是白天筛药剩下的渣子,我看还有点药性…想留着看能不能喂喂虫子什么的…” 林焰的声音带着点怯懦和不好意思,将布包递到老陈鼻子底下。
浓烈的草药味冲入鼻腔,老陈厌恶地皱紧眉头,一把拍开:“没用的垃圾!收好你的破烂!” 他烦躁地环视了一圈逼仄的草棚,除了那堆火和两个破罐子,确实没看到可疑的盐粒。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但这小子最近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
“哼!给老子安分点!明天要是弄不出疤哥要的药膏,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老陈找不到证据,又忌惮着疤哥那边的生意,最终只能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威胁,骂骂咧咧地摔帘而去。
草棚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林焰剧烈的心跳声。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好险!
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怀里的盐晶隔着薄薄的衣料,带来一种冰冷而坚硬的触感,提醒着他刚才的惊险和这份收获的来之不易。
不能再等了。老陈的疑心已经像野草一样疯长。必须尽快把这第一批“产品”出手,换取更安全的生存资本。
第二天清晨,坊市刚刚苏醒,喧嚣初起。林焰揣着那包用破布层层包裹、贴身藏好的盐晶,像一条融入阴影的鱼,悄然离开了老陈的摊位区域。
他没有去那些大商铺——那里眼线多,盘查严,风险太大。他的目标,是坊市深处那些相对偏僻、专做佣兵和冒险者生意的杂货摊。
他低着头,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目光快速扫过两侧的摊位,寻找着合适的买家。最终,他在一个挂着各种兽骨、皮毛和零碎矿石的摊位前停下。
摊主是个独眼的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叼着一根草茎,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晒太阳,浑身散发着一种混不吝的彪悍气息。这种散兵游勇,往往更识货,也相对没那么在意东西的来路。
林焰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压低声音:“老板,收东西吗?”
独眼汉子撩开眼皮,那只完好的眼睛懒散地瞥了他一眼,一个穿着破麻衣、瘦不拉几的小子,能有什么好东西?“破烂不收。” 他吐出嘴里的草茎,声音沙哑。
林焰没有废话,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特别注意这边,才极其小心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小布包,解开一角。
一抹纯净、晶莹、如同初雪般的白色,在清晨的阳光下骤然闪现!
独眼汉子那只懒散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猛地坐直身体,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豹子,完好的眼睛死死盯住布包里的盐晶,精光爆射!他几乎是闪电般伸出手,沾了一点盐晶,放到舌尖。
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咸味!
“嘶…” 独眼汉子倒抽一口凉气,看向林焰的眼神完全变了,充满了震惊和贪婪,“小子…哪来的?”
“自己弄的。” 林焰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不多,就这些。您看值多少?”
独眼汉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林焰,又用手指捻了捻那细如粉末、触手温润的盐晶。这种品质的盐…在黑岩城都少见!这小子…有点门道!
“货是好货…” 独眼汉子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那只独眼里闪烁着市侩的精光,“但来路…嘿嘿。一口价,五十个铜币!” 他报了个远低于市场价、但足以让底层人眼红的数字,试图压价。
林焰心中冷笑。这纯度,在乌坦城至少值一个银币!他面无表情地收起布包,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哎!等等!” 独眼汉子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硬气,连忙叫住他,“八十!八十铜币!不能再多了!这玩意烫手!”
林焰脚步不停。
“一百!一百铜币!” 独眼汉子一咬牙,提高了价码。
林焰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老板,这东西值多少,你心里清楚。一个银币,少一个铜子,我找下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怀里的盐晶就是他此刻最大的底气。
独眼汉子脸色变幻,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林焰。片刻,他猛地一拍大腿,从腰间一个脏兮兮的皮袋里摸索着,最后掏出一枚带着体温、边缘有些磨损,却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银白光泽的小小硬币。
银币!
“小子,够狠!” 独眼汉子肉痛地将银币抛给林焰,“东西拿来!嘴巴严实点!”
林焰稳稳接住那枚银币。
冰冷的金属触感,沉甸甸的分量,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质感。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依靠自己的知识和双手,挣到的第一枚真正的硬通货!他迅速将盐晶布包递过去,同时谨慎地扫视四周,确认交易完成。
握着那枚微凉的银币,林焰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正准备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嘭!
一声闷响!林焰感觉自己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人!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对方似乎也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稳住身形。
林焰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银币,警惕地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背负着一柄巨大黑色铁剑的少年。
少年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得很稳,眉宇间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沉稳,以及…一丝深藏的落寞和坚韧。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正带着一丝被打扰的错愕和审视看向林焰。
林焰的目光瞬间凝固!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
这张脸…这柄标志性的重剑…还有那双沉静如深潭、却又仿佛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萧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