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万丈海底的顽石，冰冷、黑暗、无边无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光，如同穿透深海的遥远星光，极其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林焰的眼皮如同被胶水黏住，沉重得抬不起来。每一次试图睁眼的努力，都牵扯着太阳穴针扎般的刺痛。身体的感觉在缓慢回归——冰冷坚硬的触感从后背传来，硌得生疼；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草苦涩气息，其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古玉般的清冷余韵；左臂靠近肩膀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痛和麻木，伴随着皮肤被绷紧拉扯的轻微不适感。
他艰难地尝试着挪动了一下手指，指尖传来粗糙布料的触感。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呃…” 一声压抑的、沙哑到极致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唇缝间逸出。
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洞窟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你醒了？”
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声音很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沉稳和平静。
林焰心头猛地一跳！这个声音…他猛地一用力，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短暂的模糊之后，洞窟内的景象逐渐清晰。
天已经亮了。清晨微冷的阳光透过洞口藤蔓的缝隙，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布满尘土和碎石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里清晰可见。
一张脸，近在咫尺。
是萧炎。
他就盘膝坐在林焰身侧不远处，距离不过三尺。身上那件褴褛的青色布衫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同样洗得发白、但相对完整的灰色劲装，显然是备用的。他脸上的青灰色和乌黑已经完全褪去，虽然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以及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如同收敛了所有风暴后的夜空——已经恢复了神采，此刻正平静地、带着一丝审视和探究，注视着刚刚苏醒的林焰。
四目相对。
林焰能清晰地看到萧炎眼底深处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劫后余生的余悸，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远超年龄的沉稳。他左臂的伤口被一种散发着淡淡青草气息的深绿色药膏仔细覆盖、包扎着，厚厚的绷带一直缠到肩头。虽然被衣物遮挡，但林焰知道，那下面就是昨夜那狰狞可怖、差点要了他命的蛇毒伤口。
“水…” 林焰艰难地挤出这个字，喉咙火烧火燎。
萧炎没有说话，只是动作麻利地从旁边拿起一个洗净的、表面还带着湿气的宽大树叶卷成的简易水杯。里面盛着清澈的溪水。他微微倾身，将水杯递到林焰唇边。
林焰顾不上客气，也无力抬手，只能就着萧炎的手，贪婪地小口啜饮起来。冰凉的溪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救赎的滋润感。他喝得很急，几滴清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直到树叶杯里的水被喝光，林焰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重新活了过来。身体的疲惫感依旧沉重如山，但意识已经彻底清醒。
“谢谢。” 林焰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他看向萧炎，目光坦然而平静，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过分的疏离。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仿佛都被这清晨的阳光冲淡了。
“该说谢谢的是我。” 萧炎收回树叶杯，声音低沉而认真，目光落在林焰左臂同样被包扎过的地方，“昨夜若不是你及时送来蛇胆…还有老师出手，我这条命，恐怕就交代在这荒山野岭了。” 提到“老师”二字时，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和感激。
林焰心头微动。老师…药老。他果然提到了。看来药老的存在对萧炎并非秘密，至少在这个生死关头之后，不再是了。
“蛇胆也是我侥幸所得，刚好对症。” 林焰没有居功，语气平淡，同时活动了一下酸麻疼痛的左臂，“这伤…也是你处理的？” 他能感觉到包扎的手法相当专业，药膏也带着清凉镇痛的效果。
“嗯。” 萧炎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林焰左臂的绷带，“你昏倒时手臂在石头上擦破了皮，有些红肿，我用剩下的‘玉骨生肌散’给你敷上了，能化瘀消肿。” 他顿了顿，看着林焰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真诚的歉意，“昨夜…情势危急，老师他…消耗太大，无法分心，我醒来后也只来得及做这些。”
消耗太大…林焰立刻想起了昨夜药老那虚幻到几乎破碎的身影。为了救萧炎，那老怪物确实拼上了最后一点残魂之力。
“足够了。” 林焰轻轻活动着手臂，感受着药膏带来的清凉，“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萧炎垂放在膝上的右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皮肤因为常年练剑而带着薄茧。而在他的食指根部，一枚造型古朴、颜色暗沉、毫不起眼的黑色戒指，正静静地套在那里。
戒指的材质非金非石，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内敛的幽暗光泽。在清晨的光线下，它毫不起眼，仿佛只是少年一件普通的旧物。
但林焰的心跳，却在看到它的瞬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药尘！药尊者！那个曾经站在大陆炼药术巅峰的灵魂体，此刻就沉睡在这枚看似普通的戒指之中！这是萧炎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崛起路上最关键的底牌！
昨夜那浩瀚而虚弱、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灵魂力量，就是源自于此！
林焰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但内心深处，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近距离看到这枚传说中的戒指，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就像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亲眼目睹了传奇的起点。
“还未请教恩人姓名？” 萧炎的声音打断了林焰的思绪。他的态度很郑重，带着一种平等的尊重。显然，昨夜林焰冒险送蛇胆的举动，赢得了他的认可。
“林焰。双木林，火焰的焰。” 林焰报出自己的名字，语气平静。
“萧炎。” 萧炎也报出自己的名字，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疲惫的笑容，“乌坦城萧家。林焰兄弟昨夜救命之恩，萧炎铭记于心。日后若有差遣，只要不违道义，萧炎必当尽力！”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重诺的真诚。这份承诺，在未来的价值，林焰心知肚明。
“言重了。” 林焰摆了摆手，牵扯到左臂的伤，微微蹙了下眉，“恰逢其会罢了。萧兄不必挂怀。”
就在这时，林焰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在寂静的洞窟里显得格外突兀。强烈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猛兽，瞬间席卷而来，让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萧炎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立刻转身，从身后拿出一个同样用干净树叶包裹的东西，打开后，里面是几块烤得金黄、散发着诱人肉香的兽肉，还有几颗洗得干干净净、水灵灵的野果。
“林兄昏睡一夜，想必饿了。这是今早我在附近猎到的山雉，还算新鲜。野果也是刚摘的，解渴。” 萧炎将食物递了过来，态度自然。
林焰看着那金黄流油的烤肉和鲜嫩的野果，口腔里瞬间分泌出大量唾液。他不再客气，接过树叶包，道了声谢，便拿起一块烤肉，大口吃了起来。肉烤得火候正好，外焦里嫩，虽然没有盐，但山野的原始风味和油脂的满足感，对于饥肠辘辘的他来说，已是无上美味。野果清甜多汁，很好地中和了烤肉的油腻。
萧炎自己也拿起一块肉，默默地吃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在洞窟里轻轻回荡。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斑。
林焰一边吃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萧炎手指上那枚黑色的戒指。戒指在清晨的光线下，依旧毫不起眼。但他知道，此刻，在那枚戒指里，一个虚弱却无比睿智的灵魂，或许正无声地注视着洞内的一切，审视着他这个来历不明、却又恰逢其会救了萧炎一命的少年。
一个拥有“知识结晶”、能解析万物、行为逻辑与斗气大陆格格不入的少年。
林焰低下头，咬了一口多汁的野果，甘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光线稍暗的角落挪了挪，避开了阳光直射，也让自己的表情更好地隐在阴影之中。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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