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珩兀自沉浸在抱过软萌孩子的兴奋里,转身想去牵沈清宴,却见她站在几步之外,廊下的阴影恰好落在她半边脸上,那神情……似乎与方才的温婉有些许不同,具体说不上来,像是笑意淡了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纱。
他心头莫名一紧,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快步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触手竟有些微凉。
“宴宴,怎么了?是不是站久了累着了?”他关切地问,仔细端详她的脸色,“还是方才被那小子蹬到了?”他记得那小家伙腿脚很有劲。
沈清宴迅速摇了摇头,借着他手掌的力道向前走了半步,完全置身于阳光之下,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没有,只是刚刚看着你们,觉得……很有趣。”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他方才的快乐上,“没想到你这么会哄孩子。”
见她神色如常,萧知珩那点细微的疑虑立刻被打散,又得意起来:“那是!你夫君我天赋异禀!等以后咱们……”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硬生生拐了个弯,“……等以后我多练练,肯定比现在抱得更好!”
他察觉到了。察觉到了她可能存在的敏感,以及自己脱口而出的“以后”可能会带来的压力。他不想让她有丝毫的不自在。
沈清宴将他这生硬的转折看在眼里,心中那根刺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住,痛意稍减,涌上的却是更深的酸软。他总是这样,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对她细心至极。
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语气轻松自然:“好啊,那下次婉宁再来,你可要好好表现,别再把孩子举得那么高,吓人一跳……”
“遵命,世子妃娘娘!”萧知珩见她似乎真的不在意,立刻又活泛起来,眉飞色舞地拉着她往院里走,“走,我带你去看看追风,它最近好像胖了点,该拉出去跑跑了……”
然而,有些情绪一旦滋生,便不会轻易消失。它潜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里。
此后几日,沈清宴变得格外沉默了些。她依旧将王府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萧知珩的照顾无微不至,但萧知珩却能感觉到,她常常会看着某处出神,尤其是在看到府里老仆带着小孙儿在院子里玩耍时,她的目光会停留得久一些。
夜里,她偶尔会惊醒,然后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小腹上,轻轻叹息,尽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身边浅眠的萧知珩总能感知到。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拉着她讨论以后要生几个孩子,男孩像谁女孩像谁。他甚至悄悄吩咐下去,近期府里若有哪房下人添丁,贺礼照送,但尽量别抱着孩子到主院来回话。
他知道她在意,所以他加倍小心地避开那个话题,用更多的插科打诨和精心安排的“意外”趣事来填充她的生活,带她去城外别庄散心,去听新来的戏班子,甚至心血来潮在院子里为她扎了个秋千。
但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沈清宴心中的那歉疚和隐隐的压力反而愈发清晰。他太好了,好到她舍不得让他有丝毫的遗憾。
这日午后,萧知珩被平宁王叫去书房议事。沈清宴独自坐在窗下做针线,是一件给他的里衣。阳光暖融融的,她却有些心不在焉,针脚不如往日细密。
王府里的老嬷嬷,也是从小看着萧知珩长大的乳母,端着一盏补药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世子妃,该用药了。”
沈清宴道了谢,端起药碗,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她每日都在用太医开的方子调理身体,从未间断。
老嬷嬷望着她安静喝药的模样,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世子妃,老奴多嘴一句……您别太忧心。世子爷对您的那份真心,谁都看得出来,疼您还来不及呢。至于孩子的事,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您瞧世子爷那性子,他自个儿其实也像个半大孩子似的,未必真那么着急当爹。不过是天性里爱热闹、喜鲜活,想把日子过得红火些罢了……”
沈清宴动作一顿,缓缓放下药碗。连老嬷嬷都看出他的掩饰,看出她的心结了么?
她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的,嬷嬷。劳您费心了……”
老嬷嬷退下后,沈清宴却再也静不下心做针线。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架新秋千在风中微微晃动。
晚膳时分,萧知珩回来了,依旧是一脸灿烂的笑容,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还热乎的糖炒栗子:“宴宴快尝尝,东街王老头家的,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
他仔细地剥开一颗,金黄的栗子肉递到她嘴边,眼神亮晶晶地期待着她的评价。
沈清宴张口吃了,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看着他沾染了一点糖渍的手指,看着他纯粹快乐的笑容,忽然下定了决心。
她拉住他正要继续剥栗子的手,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知珩,我们聊聊,好吗?”
萧知珩一愣,对上她沉静却坚定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放下栗子,挥退了左右,握住她的双手:“好,清宴,你说,我听着……”
花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沈清宴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缓缓道:“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很喜欢。那天你抱着婉宁家孩子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高兴。”
萧知珩心下一沉,急忙道:“宴宴,我……”
“别急,你听我说完,”沈清宴轻轻打断他,抬起头,目光温柔却带着一丝倔强,“我也知道,你怕我多想,所以再也不提,还总是变着法子的逗我开心。知珩,谢谢你这么体贴我……”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个孩子没了,我很难过,也很抱歉……抱歉或许是我的身子不争气,让你期待落空。”
“别这么说!”萧知珩猛地收紧手,语气急切而认真,“那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我们之间,永远不需要说‘抱歉’这两个字。”
望着他眼中那份真切的疼惜与毫不掩饰的焦急,沈清宴的眼眶不禁微微发热。她轻轻点了点头,竭力扯出一抹笑容:“好,不说抱歉。那我换点别的说。”话语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继续开口,“知珩,我知道缘分是强求不来的,太医开的药我也一直在喝。可是,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连你内心最真实的期盼都被迫隐藏起来。你的快乐,不该因为我而落空……”她的手反扣住他的掌心,握得更紧了些,目光如水般清澈,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我喜欢看你抱着孩子时那种开怀大笑的模样。所以,我们一起调理身体,一起等待属于我们的缘分降临,好不好?你不要再小心翼翼地避讳什么,而我,也会试着不再独自黯然神伤。我们要对彼此有信心,好吗?”
萧知珩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他深爱的女子,用她特有的温柔和坚韧,轻轻敲碎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保护壳,将他小心翼翼藏起的期盼,温柔地接了过去,并承诺与他一起承担。
巨大的感动和澎湃的爱意瞬间充盈了他的心脏。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好!一起等!你说得对,是我不对,我不该自以为是为你好,却让你一个人胡思乱想……”
他稍稍松开她,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目光炽热而真挚:“宴宴,你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孩子是锦上添花,可你,才是我的雪中之炭,我的无价之宝。只要我们彼此相依,这便是最好的日子了……”
这一刻,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薄冰彻底消融。他们不再是一个小心翼翼地隐藏期盼,另一个暗自背负压力,而是真正地站在了一起,共同面对未来的一切可能。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笼罩着相拥的两人,静谧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