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稍歇的间隙,城头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士兵们轮流躲到背风的垛口后,啃着冻得硬邦邦的口粮。萧知珩与赵擎并肩而立,望着城外被白雪覆盖的狄人营寨,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
赵擎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习惯性地想摸酒囊,又想起早已告罄,只得咂咂嘴,目光瞟向身旁年轻的主将,见他虽面露疲惫,眼神却依旧沉静,不由得咧咧嘴,试图说些闲话驱散这压抑的气氛。
“萧将军,”赵擎用肩膀碰了碰萧知珩,语气带着老兵油子特有的熟稔和粗粝,“说起来,您家那位世子妃沈清宴,沈家那丫头,当年在京畿这边防线上,可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呢!”
萧知珩闻言,侧过头,眉梢微挑,带着询问之意。关于沈清宴的过去,他知之甚少,只知她是将门之女,性子清冷坚韧,却从未想过她与这苦寒的边关有何联系。
见萧知珩感兴趣,赵擎来了精神,话匣子打开了:“嘿!您别看她现在在京都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小时候,那可是跟着沈大将军……哦,就是她父亲,咱们老将军,在军营里混大的!沈大将军驻防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胆子大得很,不像别家女娃怕刀怕枪,她倒好,还敢偷偷摸士兵的弓弩,缠着老将军教她看舆图!”
赵擎说着,眼中流露出追忆和一丝感慨:“那时候我们都私下说,这丫头要是是个男娃,将来必定又是个了不得的将军!可惜啊……”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后来……沈大将军战死沙场了……沈家……唉,她就跟着回了京城,再后来,就听说嫁入您府上了……”
萧知珩静静地听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个鲜活的、带着勃勃生机的小女孩形象,在军营里奔跑,眼睛亮晶晶地摸着冰冷的兵器……那画面与他所认识的、总是端庄沉静的沈清宴渐渐重叠,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和疼惜。原来,她也曾有过那样恣意的时光。
“是吗?”他低声应道,声音有些发哑,“那……挺好的。”若岳父未逝,她或许真的会在这片天地间纵马驰骋,而非困于京城的方寸之地,与那些繁文缛节、阴谋算计周旋。
赵擎没察觉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依旧大大咧咧地感慨:“是啊,是顶好的将门之才,真是可惜了……”他话锋一转,又带上了点自家人的炫耀和满足,“不像我家那婆娘和那傻小子,一个个娇滴滴的,风吹不得日晒不得。我那婆娘是金陵人士,手巧得很,每天啊,不是琢磨着给我纳鞋底,就是带着孩子绣花,盼着我回去有件新衣裳穿……嘿,虽说没啥大出息,但这小日子啊,过得倒也悠哉悠哉,让人心里踏实。”
萧知珩被他的话带出了些许思绪,顺着问道:“是吗?嫂夫人是金陵人士?怎会来到这边疆之地?”金陵与北境,可谓天南地北。
提到这个,赵擎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又怀念的笑容,仿佛想起了什么极美好的往事:“嘿嘿,说起这个,可有意思了!那年啊,她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胆子也是大,跟着家里叔伯跑生意,竟跑到这朔风城外开了个小酒馆!卖的就是她们金陵的什么……呃……甜米酒!”
他比划着:“咱这地方都是喝烧刀子的爷们,谁喝那甜滋滋的玩意儿?一开始都没生意。我就看她一个小姑娘怪不容易的,时常去照顾一下,一来二去就熟了……后来?后来狄人打过来,烧了酒馆,她叔伯也没了,我就把她捡……呃,不是,就把她接进城了呗!然后就……嘿嘿……”赵擎挠挠头,笑得有些憨厚,却又透着无比的满足。
“她如今就带着孩子在山里住着,虽然担惊受怕,但也从没怨过我一句。就盼着这仗早点打完,我能平安回去,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地吃顿热乎饭……”赵擎说着,望向城内某个方向,眼神变得无比柔和。
萧知珩听着这平凡却充满烟火气的故事,看着赵擎脸上那简单而真实的幸福,心中某处被轻轻触动。这就是无数边关将士用生命守护的东西,家的温暖,平凡的相守。
他再次望向南方,心中的思念愈发浓烈。
清宴,此刻,你在做什么?是否也在盼着我归去,吃一顿安稳的热饭?
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但城头上两个男人的身影,却因为这番家常的闲话,仿佛不再那么孤寂寒冷了。
“都会好的。”萧知珩忽然轻声说,像是在对赵擎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仗会打完的,大家都能回家。”
赵擎重重点头:“嗯!跟着将军,肯定能!我相信你…”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这片刻的闲谈,如同阴霾中的一丝微光,短暂地温暖了朔风城冰冷而坚硬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