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风雪接应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日日流逝。朔风城外的天空阴沉得如同灌了铅，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守城将士早已麻木的脸上。城内的存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每日的粥饭越来越稀薄，饿殍虽未出现，但士兵们脸上的菜色和眼中的绝望却日益浓重。

萧知珩的眉头越锁越紧，他与沈振恪几乎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夜间派出小股精锐试图偷袭狄人粮草、挖掘地道通往城外、甚至尝试与可能存在的其他抵抗力量联系……但狄人围困得极其严密，每一次尝试都代价惨重，收获甚微。

朝廷的粮草依旧杳无音信，仿佛彻底遗忘了这座在风雪中苦苦挣扎的孤城。

“将军，粮仓……”赵擎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萧知珩站在城头，望着城外连绵的狄人营寨和苍茫的雪原，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难道真的……要走到那一步了吗？

就在这时，一名沈振恪的亲兵顶着风雪，快步奔上城楼，在沈振恪耳边低语了几句。

一直面色沉凝如铁的沈振恪，眼中骤然闪过一道极细微的亮光。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亲兵退下，然后走到萧知珩身边，目光依旧望着城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今夜子时，城南三十里，老鸦口。有一批‘私货’到。你我带两百最信得过的精锐，亲自去接。”

萧知珩猛地转头看向沈振恪，心脏几乎漏跳一拍！他从沈振恪那看似平静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丝压抑的激动和决绝。

“二叔，消息可靠吗？会不会是狄人的陷阱？”萧知珩压低声音，强抑着激动问道。老鸦口地势险要，极易设伏。

沈振恪嘴角扯出一丝冷硬的弧度：“不是狄人。是……家里的‘东西’到了。路线隐秘，但最后这段路，必须我们去接，否则进不了城。”

家里的东西？萧知珩瞬间明悟！是清宴！一定是清宴想办法送来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几乎让他失控。他死死咬住牙关，重重点头：“好！子时，我带人准时与二叔汇合！”

希望，如同黑暗雪原上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心头多日的阴霾。

是夜，风雪更疾。

子时，朔风城南侧一道极其隐蔽的侧门悄然打开，两队人马悄无声息地滑出，迅速汇合，而后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之中。正是萧知珩和沈振恪，以及精心挑选出的两百名最为悍勇、绝对忠诚的锐士。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积雪没膝，每前行一步都异常艰难。所有人都沉默着，用布包裹了马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只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顽强的意志，在黑夜和风雪的掩护下，向着老鸦口的方向艰难挺进。

萧知珩的心始终悬着，既期盼又恐惧，生怕这是一场空，更怕遭遇埋伏。

一个多时辰后，老鸦口那标志性的、如同乌鸦喙般的黑色山岩轮廓终于在风雪中隐约可见。

沈振恪抬手，队伍立刻停下，潜伏下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除了风雪的呼啸，一片死寂。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萧知珩几乎要以为希望落空之时，风雪中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梆子声三长两短。

沈振恪眼神一亮，立刻以同样的节奏回应。

片刻后，几个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从山岩后小心翼翼地摸了出来。为首一人看到沈振恪，立刻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冻僵的颤抖和激动：“将军！东西……东西送到了！幸不辱命！”

萧知珩迫不及待地望去，只见山岩后方，竟然藏着几十辆用白雪覆盖伪装的大车！拉车的骡马嘴里都被套上了嚼子，防止发出嘶鸣。

“快！清点物资，立刻装车运回！动作要快！”沈振恪压低声音命令道，亲自上前掀开一辆车上的苦布。

苦布之下，露出的并非想象中的粮袋，而是一个个看似普通的货箱，上面还印着【云锦记】的标记。但打开箱盖，上面一层是普通的江南绸缎和腌货，下面却满满当当全是压得结结实实的、上等的米粮！还有其他箱子里，装着防治冻伤的药材、甚至还有一小箱精心包裹的箭头！

萧知珩抓起一把米，那饱满的米粒在冰冷的手中散发出生命的质感，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清宴……”他喃喃道，将米粒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能感受到远方妻子传递来的温度和力量。

“别发愣！快动手！”沈振恪低喝一声，惊醒了他。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沉默而高效地将物资从隐藏处转移出来，套上他们带来的骡马和雪橇。风雪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整个过程紧张得令人窒息，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常声响。

终于，所有物资装载完毕。

“撤！”沈振恪一声令下。

队伍护着这救命的物资，沿着原路，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返回。来时觉得漫长无比的路程，回去时却仿佛缩短了许多。

直到远远看到朔风城那熟悉的、在风雪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轮廓，以及城头上那几盏为他们指引方向的、微弱却温暖的灯火时，所有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城门再次悄然开启，队伍鱼贯而入。

当最后一名士兵进城，城门轰然关闭后，萧知珩和沈振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后怕。

成功了！

这批粮食虽然不足以彻底解决危机，却无疑是雪中送炭，足以让朔风城再支撑上一段至关重要的时间！

“立刻入库，严格看守，按最紧缺的量分配！”萧知珩压下激动，立刻下令，“今夜参与行动者，一律重赏！但若有任何人泄露今夜之事，军法处置！”

“是！”

看着粮食被迅速运往粮仓，萧知珩独自走到一旁，从怀中掏出那封已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家书，紧紧贴在心口。

清宴，你又一次，救了我，救了这座城。

他抬头，望向南方，目光穿透重重风雪，变得无比柔软，又无比坚定。

等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