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轻飘飘的素笺,此刻在沈清宴手中却重逾千斤。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更点燃了她眼底冰冷的火焰。
她猛地站起身,在屋内急速踱了两步,呼吸因为愤怒而略显急促。但很快,她强迫自己停下,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惊惶和怒火死死压回心底。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太子既然能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卡住粮草,必然也严密监视着平宁王府和与沈家有关的一切动向。父王之前的暗中筹措受阻,便是明证。
常规的路,已经走不通了。
她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遥远而寒冷的北方,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既然明修栈道不行,那便暗渡陈仓!
她迅速回到书案前,铺开纸笔,却没有立刻书写,而是凝神思索。直接动用沈家旧部的关系?太显眼了。通过王府的商队?目标太大,极易被拦截。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妆台上的一支玉簪,那是她母亲当年的嫁妆之一,来自江南一个极有名的丝绸商号【云锦记】。【云锦记】并非沈家产业,也与朝堂无涉,只是寻常商户,但因技艺精湛,常年为宫中及各大府邸供应绸缎,往来南北,运输车队频繁,反而最不引人注目。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她立刻提笔,却不是写给任何与军政有关的人,而是写给她远在江南的一位手帕交,这位闺蜜唐蕴琦恰好嫁入了【云锦记】的东家府中。信中只字不提北境战事、粮草军需,只以怀念旧日情谊和京都风气为引,提及近日京都贵族间兴起一股食用某种江南特产的“养生米”的风气,此米据说产于湖畔湿地,性温养胃,尤适寒冷时节滋补。她言辞恳切,拜托唐蕴琦务必帮忙采购一批上好的“养生米”并一些耐存放的江南腌货、药材,随【云锦记】下次送往京都的货队一同捎来,银钱不是问题,并再三叮嘱要挑品相最好的,她欲用以馈赠亲友长辈。
写罢,她检查再三,确认信中毫无破绽,完全是一封闺阁女子之间谈论风尚、托买土仪的信件。她用火漆封好,叫来另一个绝对心腹、身手利落的丫鬟。
“绿漪,你亲自去一趟,找可靠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我信中提及的那位小姐手中。记住,要绕开所有官驿,走民间信路,绝不可经任何可能与东宫有牵扯的人之手。”沈清宴语气凝重,将信和一枚作为信物的玉簪交给丫鬟。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绿漪重重点头,将信和玉簪小心翼翼收好,转身快步离去。
送走信,沈清宴的心并未放下。这只是第一步。即便【云锦记】的货队能顺利将“养生米”和其他东西运出江南,进入北境后,如何突破太子的封锁线送到朔风城,才是最大的难题。
她再次坐下,提笔疾书。这一次,是写给沈振恪。
这封信,她用了沈家内部极隐秘的传讯渠道和暗语。信中,她并未提及太子刁难和粮草被卡之事,只以担忧夫君身体为由,询问北境天气,又说听闻某种江南米和腌货药材对抵御寒气有奇效,已托人采购,随商队北上,大约何时能到达何地,希望二叔若能得便,派人接应一下,以免被沿途税吏刁难或误了时辰,东西就不新鲜了。
她相信,以二叔沈振恪的老辣,看到这封信,尤其是“沿途税吏刁难”这几个字,立刻就能明白背后的深意和紧迫性。他常年经营北境,必然有自己的人马和渠道,能够避开官方耳目,完成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接应。
两封信送出,沈清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中,指尖依旧冰凉。
这是一场赌博。赌她的闺蜜能领会意图并全力相助,赌【云锦记】的商队能顺利北上,赌二叔能及时接到并看懂她的暗示,成功截下这批“特殊”的物资送进城。
每一步都环环相扣,任何一环出错,都将前功尽弃。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抵在额前。
佛祖保佑,母亲在天之灵保佑……一定要成功。
与此同时,东宫内。太子听着属下的回报,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冷笑。
“平宁王那边果然不死心,还想从江南弄粮?哼,螳臂当车。吩咐下去,所有通往北境的官道、水路,都给本宫盯死了!尤其是标注为平宁王府或与沈家有关的货船车队,一律严查!没有兵部和户部的联合批文,一粒米也不许过!”
“还有,沈振恪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朔风城被围得铁桶一般,沈巍几次派小股人马试图出城联络或劫掠狄人粮草,均被击退,损失不小。看来,他们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很好。”太子抚掌轻笑,“就让他们在绝望里再多熬几天。等到大雪封山,内外交困,我看他萧知珩是选择饿死在自己人手里,还是开门投降,死于狄人之刀?”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妙的结局,心情愉悦地端起茶杯。
“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平宁王府那个沈氏,最近可还安分?”
“回殿下,据探子报,世子妃深居简出,每日除了给王妃请安,便是打理王府事务,偶尔去鸿恩寺上香祈福,并无异常举动。”
“倒是沉得住气。”太子挑眉,语气略带一丝讥讽,“也罢,一个妇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盯紧便是。”
他全然不知,就在他自以为掌控一切之时,一批看似普通的“养生”土仪,已经伴随着江南富商的绸缎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码头,混入了南来北往的滚滚车流之中。
而一场针对他封锁线的“暗渡”,已然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