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暗香传讯

东宫，书房外的回廊。太子妃林静姝端着一盏刚炖好的冰糖燕窝，莲步轻移，正欲送往书房。她身着正红宫装，仪态端庄，眉目温婉，一如她太傅之女的身份，总是恰到好处地彰显着贤淑与规矩。

行至门前，却听得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似乎提及“北境”、“粮草”、“朔风城”等字眼。她脚步不由得一顿。夫君与属臣议事，她本不该打扰，更不该窃听。

但……那其中谈论的，似乎正是如今在北境风波中处于风口浪尖的平宁王世子，萧知珩。而萧知珩的妻子，沈清宴，虽然彼此交情不深，却也在寥寥几次宫宴上见过数面。她留给自己的印象，始终是一个清冷而又坚韧的女子。直到大婚前的一个月，自己因事前去求助于她，她竟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手，那份恩情，至今难忘……

鬼使神差地，林静姝没有立刻通报，也没有转身离开。她屏退了身后侍女，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些许，借着廊柱的遮掩，屏息凝神。

里面的话语断断续续，并不十分清晰，但那些关键的字眼却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她的耳中：

“……粮草……急不得……”

“……按规矩办……沿途关卡仔细查验……”

“……私运粮草……逾制……弹劾……”

“……让他撑……北境的冬天能吃人……”

“……等到山穷水尽……再说……”

太子的声音她自然认得，那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的语调，却说着如此冷酷绝情的话语，让她端着托盘的手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她甚至能想象出太子说这些话时，脸上那副漫不经心又一切尽在掌握的淡漠神情。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林静姝脸色微微发白，心跳如鼓。她虽深居内宫，却也并非对朝局一无所知。太子与平宁王府不睦，她早有耳闻，却万万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这是要借狄人之刀，活活耗死萧知珩，耗死朔风城数万军民！

手中的燕窝盅变得滚烫，几乎要拿不住。

她不敢再听下去，慌忙后退几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脸上重新端出一副温婉得体的笑容，示意侍女上前，扬声通传：“殿下，妾身炖了盏燕窝，给您送来。”

书房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片刻，门被内侍从里面打开。太子萧承煜神色如常地坐在案后，几位属官垂首立在一旁。

“有劳太子妃了。”太子微微一笑，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并未看出任何异样。

林静姝强作镇定，亲手将燕窝放在书案上，柔声道：“殿下忙于政务，也需顾惜身体。”她不敢多看那些属官，更不敢停留，行礼后便带着侍女匆匆退下。

直到走出很远，回到自己的寝殿，屏退左右，林静姝才仿佛脱力般靠在门板上，手心一片冷汗。

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荡。那不仅仅是朝堂争斗，那是数万条人命！其中还包括一位妻子的丈夫！

她想起沈清宴。那个在宫宴上即使被暗中刁难也脊背挺直、眼神清亮的女子。若她得知自己的丈夫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如此算计、孤立无援地走向绝境……

林静姝的心陡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自幼诵读圣贤书的她，耳濡目染的都是父亲教诲中的忠君爱国与仁心正道。然而，太子方才那一番言行，却如寒夜中的利刃般刺入她的内心——实在太过阴狠毒辣，完全背离了天道伦常，令她一时难以抑制心中的震颤与不平。

她坐立难安，在殿内来回踱步。此事关乎重大，她若泄露，便是背叛夫君，后果不堪设想。可若不说，眼睁睁看着朔风城陷落，看着萧知珩枉死，她良心何安？那沈清宴又该如何自处？

挣扎良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明着做什么，但或许……可以透一点风声。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却久久未能落笔。直接写信给沈清宴？太危险了，极易被截获。

沉吟片刻，她换了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她提笔，只写了一首看似普通的闺怨诗，诗句婉约，词藻清丽，抒发的似是女子对远方征人的思念与担忧。但其中巧妙嵌入了“粮断”、“寒至”、“路阻”等字眼。

写罢，她吹干墨迹，将其装入一个普通信封，不署姓名，只叫来一个绝对心腹的老嬷嬷。

“云嬷嬷，”她将信封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凝重，“想办法，将此信……‘不经意’地送到平宁王府世子妃院中的丫鬟手里。切记，绝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来源，更不可牵扯到东宫。”

老嬷嬷是她的乳母，看着她长大，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郑重接过信封，贴身藏好：“娘娘放心，老奴晓得轻重。”

老嬷嬷走后，林静姝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开始凋零的花木，心中依旧怦怦直跳，带着后怕，也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对方能领会到的期盼。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看天意，看沈清宴的聪慧，以及……朔风城的命数了。

当日下午，平宁王府，沈清宴正在核对府中账目，试图从各处节省开支，看能否再挤出些银钱设法购买粮食。

她的贴身丫鬟春桃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素笺，神色有些疑惑：“小姐，刚才门外有个小乞儿塞给我的，说是有人给的钱，让务必送到您院里。我看了，像是……一首诗？”

沈清宴蹙眉接过，展开素笺。

初看确是一首文辞优美的思妇诗。但当她细细读第二遍时，目光骤然凝固在了那几个被巧妙嵌入的字眼上！

粮断……寒至……路阻……

联想起朝廷粮草迟迟不至，联想到父王暗中筹措粮草却屡屡受阻……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这不是简单的闺怨诗！这是在示警！是在告诉她，粮草延误，绝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是在告诉她，朔风城面临的，不仅仅是狄人的刀箭，还有来自背后的冰冷黑手！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捏着信笺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谁？是谁送来的这封信？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东宫的方向，眼中第一次迸射出彻骨的寒意和汹涌的愤怒。

太子……果然是他！

原来，知珩在北方浴血奋战，不仅要面对明处的敌人，还要提防来自后方的冷箭！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对方用如此隐晦的方式传递消息，就是不想暴露。她此刻若自乱阵脚，反而会害了送信之人，也更救不了知珩。

她将那张素笺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捏碎。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让她更加清醒。

必须想办法！必须尽快将粮食送过去！

朝廷的路走不通，父王的路被盯着，那就另辟蹊径！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脑海中飞速盘算着所有可能的方法和可以利用的人脉。